她按下那点薄赧,一并无视了梁铮滚烫的目光,别开眸,去看他身前堆叠的衣物。
揉成一团,红里带黑。
看上去是他今夜应着的朝服。
李含章:……
见小妻子黑了脸,梁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他轻咳一声,向身前的衣物抬了抬下颌:“卿卿来得正好。”
李含章愠道:“哪里正好!”
锯嘴葫芦,不会穿也不知道叫她来!
总不至于在她面前害羞吧。
嗯……怎么感觉这样还有点可爱?
只有一点。
微微小的一点!
李含章红着脸,快步走到梁铮身前,翻理起那堆乱糟糟的衣物。
她埋着头:“下回记得喊本宫。”
声音腼腼腆腆,沉在衣物的窸窸窣窣里。
梁铮怔愣,唇角很快上扬。
他是常年戍边的武将,独在上京时才有朝参,极少碰这等繁冗的朝服,连哪件外穿、哪件内穿都分不清楚,更别提凭一己之力穿戴完整了。
本想着自己解决,不给李含章添乱。
结果最后还是得麻烦她。
他乖乖地等待,不敢擅动,只看小孔雀一人忙和。
妻子助丈夫更衣——此情此景,倒颇有几分寻常夫妇的味道。
李含章与梁铮不同。
她生在规矩颇多的燕宫,自小在习艺馆受教,课业成绩又最为优秀,对百官朝服不说了如指掌,也算基本熟稔。
翻出一件中单后,李含章轻轻抖腕,将衣物震得平整。
梁铮见状,知她要为他穿上,便伸展双臂,任由她行步绕往身后。
可锦缎只套上半袖,就生生停顿。
李含章怔住了。
她视线所及,是梁铮笔挺的背脊。
健实、劲瘦、有力,被烛色勾勒得山川分明、河流纵横。
可伤痕遍布四处。
山川被割裂,河流被平分。
阴翳在棱线里堆叠,在火光映衬之下,莫名淬出一层蚀骨的冷意。
李含章从不曾如此细致地观察过梁铮。
如今站在他身后,相隔几寸,终于将伤痕尽收眼底。
这些疤痕中的任何一个,如换作她受,定是捱不下去的。
梁铮是怎样守住了大燕的边关?
用血,和泪,还有汗——换她千里之外的安宁。
李含章陷入了沉默。
她鼻腔发酸,握衣的指微微打颤。
心神稍一松懈,手里的半席中单就向下滑落。
坠到梁铮的腕间。
被他五指内收、徐徐捧住。
梁铮发觉了李含章的异常。
他回首看她,却只看见她端方的乌髻、柔瘦的肩头。
下一刻,纤柔的指尖点上他的背脊,力道极缓,好似抚过最为名贵的纸张。
“怎么弄的?”李含章的声音很轻。
梁铮沉默了片刻。
转回头,才道:“应是流矢。”
李含章细细地嗯了一声。
她的指游走着,顺着他的伤痕,一点点地描绘。
“这个呢?”她又问。
“忘了。”梁铮如实道。
李含章没再开口。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呼吸也格外浅薄。
“滋——”
烛油滴下,炙烫木案。
一股热流浇在梁铮心头,将他灼得既欣喜、又难受。
他知道,李含章又在疼惜他了。
她不在他面前剖开自己,柔软的心肠却藏不住。
这十年来,他出入沙场,大大小小的伤痕早就不计其数、不忆来处。
于武人而言,受伤是家常便饭。
别因此而叫她难受才好。
梁铮深深调息,想说些什么、宽慰李含章一番。
话未出口、尚无头绪时——
背脊右上方先传来一股柔润的触感。
很细,很小,比风拂过面庞时更暖,比花香沁入鼻间时更软。
李含章浸在烛光之中。
她闭着双眸。
轻轻地,吻上他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