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东柏林的六月船歌 美岱 2686 字 10个月前

在我离开东柏林的前一晚,有个人来到卡尔斯霍斯特医院看我——杜恩·巴泽尔,如今已经成为高级警长的我亲爱的下属。

他和安迪一样,总是喜欢红着眼睛,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行为也如出一辙——坐在我床边,像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一般红着脸偷偷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米尔克部长要我给你的,他说,失去的必可避免,但总得留下点什么。”

我有些诧异地接过信封,撕开了封条,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摸了出来。

霎时我捂住嘴巴,眼泪汹涌而下。

受难的耶稣上,残余着点点暗红。这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带着艾伦的血液和灵魂回到了我这里。

我颤抖着将项链带在脖子上,然后念起了祷告词。艾伦那张生机勃勃的笑脸仿佛又出现在面前,他笑着对我说——

我是你的朋友,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到如今,那一声声抱歉都回荡在耳边,按道理来说我该恨艾伦的,恨他把我送到了尤利安身边,一步一步诱导我爱上他。可只要一想到那天下午他在阳光下午睡时孩童般恬静的面容上却挂着泪痕,便一丝一毫都恨不起来。

他只是个执行人罢了,在大人物们的局中,他也没有任何选择。

萨沙说过,一名间谍的每个身份都是真的。那么过了这六年,我还会怀疑艾伦对我的感情吗?

不,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是我的朋友。这也是我如今痛苦的原因,无论是多么理所应当,都无法掩盖我亲手杀了好朋友的残酷事实。

只是,我的艾伦,初次见面,我倒在你的怀中,最后的分离,却是你在我的怀里。你满含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却始终不愿透露那个人的姓名.....

你爱的,到底是谁呢?

他是否知晓,你已离去?

1957年的2月,我被尤利安扶着登上了苏联军用专机,我们将跨越波兰,飞往那片辽阔美丽的土地。

这并不是一个新的开始,更不是一个旧的结束。只是一件破洞的衣服上补上的一块合宜的补丁,痕迹明显,并不好看,但至少能让这件衣服继续完成它作为衣服的使命。

大概世界上所有的情感都需要缝补,而我们的尤其如此。

第61章 【III:白桦林】Chapter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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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漫天的雪。

清晨,雪地泛着一层梦幻般的淡紫色,冷杉孤独地矗立在雪中,远处的田垅笼罩在朦胧的薄雾里。屋顶的炊烟袅袅,不久后,东方隐现金色的霞光,金黄的光带扩散在天空,将雪面照得一片橙红,慷慨地给予一丝不甚明显的温度。

天空逐渐变的蔚蓝,我们听见云雀嘹亮的歌唱,家畜从农舍里出来笨拙地走向田野,极远处有几座低矮的丘陵,几只雪鸮振翅落入软乎乎的沼泽,发出悠远的空鸣。冷杉林上的雪在霞光中泛起细碎的光,清晰而不耀目。

我们下榻的农庄旅社是几座非常古老的联排木质建筑,这种房屋和有特色,全部由木头盖成,圆木叠成承重墙,圆木在墙角相互咬榫,屋顶是刷了亮漆的木瓦,呈两面坡,很陡,积雪太多时,雪会整块儿地滑下来。

那可是个壮观的场景,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雪难,轰的一声,我第一次看到时被吓了一跳,然后乐呵呵地笑了出来,尤利安则为我带上了毛线帽,围上了很久之前萨沙给我们寄来的新年围巾。

俄国式壁炉里的火光烧得亮堂,木头烧裂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松脂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屋内很暖和,我可以披着条毛毯成日地坐在窗边看雪。

当时他问我要去哪里,我想不出来,脑海里浮现几个词,大概都是来自于之前看过的那些俄国名著。

我说我要看西伯利亚的雪,然后要去圣彼得堡。

他抿嘴轻笑,说圣彼得堡早已不叫圣彼得堡,而是列宁格勒。如果想看雪,他提议先去列宁格勒的西北方向靠近谢尔托诺夫的乡下,他说,很久前他去过那里,当时即使那里因为战争满目疮痍,但依旧拥有令人心惊的美丽雪景。

按他的意思,我需要在郊外静养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嘈杂的列宁格勒。因为那里很吵,他说,那是一座喋喋不休,拥有各种怪人的城市,自古就是如此,涅瓦河被灰沉沉的光晕笼罩,那是来自人们喝醉后的各种荒诞不经与怪异冲动的想法。无数人投河自尽,无数人在河边发疯发癫,无数人在灰黄色的河水中,歌唱俄罗斯民族的悲哀与怆然。

在他心里,这座城市不是托尔斯泰和普希金笔下的圣彼得堡,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圣彼得堡,抑郁而黑暗,荒唐而怪诞,成日发疯,永无休止地聒噪。

他亲吻我的耳垂,轻声说,你会受不了的。

今天是我们在镇子上待的第三天,他说过,要在这里呆上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