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
在这一瞬间,乾隆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梳着双髻,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地凝视着自己,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乾隆这天,接到了福伦的“快马传书”,他真是又悲又喜,迫不及待,他就拿着信,直奔慈宁宫。进了大厅,兴奋地嚷着:“老佛爷,云南来的快马传书!他们平安的救出了尔康,不可思议呀,原来尔康真的还活着!”
知画、太后、令妃和桂嬷嬷等人,正在逗弄着绵亿,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全部迎上前来。太后大出意料之外,喜悦地说:“尔康真的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救尔康,是不是很惊险,大家都平安吧?”令妃急忙问。
“拯救的过程,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算是和平解决了!信写得很简单,福伦说,他会提前回来,再细说经过!”
知画就急步上前,渴盼地看着乾隆,讷讷地,碍口地问:“永琪……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乾隆神态一凛,正眼看了看知画,再抬眼看太后和令妃,肃穆地说:“我们失去了永琪!他在救回尔康以后,去云南的途中,染上恶疾,已经去世了!”
大家都大大一震,个个心知肚明。
知画一听,脸色惨白,踉跄一退,凄惶而悲苦地喊:“皇阿玛,一定要这样做吗?或者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乾隆拍拍知画的肩,深沉地说:“知画,死者不能复生,朕和你,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像尔康的例子,只能用‘奇迹’两个字来形容!”
“但是,我们可以希望‘奇迹’呀!”知画含泪喊,“尔康不是在紫薇的希望中,又复活了吗?永琪……也可以的,是不是?是不是?”
乾隆凝视知画,不胜恻然,忍不住也含泪了,说:“奇迹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让他活在我们的心里吧!他是朕的骨肉,想到他,还是会让朕心痛!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人间’,但是,他走进了他的‘天堂’!”说着,想着永琪和小燕子的深情不渝,含泪而笑,“天之涯,云之南,有他的‘天上人间’!他适得其所,我们也节哀顺变吧!”
知画绝望地看着乾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她要奇迹,她等待奇迹,她的永琪没有死,他不能死啊!
但是,几天后,宫里就慎重地宣布,荣亲王去世了!
在景阳宫,乾隆亲自祭永琪。无数的白幔,高高地挂着,白烛高烧,永琪的灵位前,摆着供桌,燃着白烛,和尚们诵经超度,一片悲凄景象。宫女太监,全部素衣,旗头上缀着白花,跪了满院。
知画全身缟素,跪在灵堂前,泪不可止。
桂嬷嬷抱着披麻戴孝的绵亿,也跪在灵堂前。
乾隆带着令妃、太后和众妃娘,一一在灵前致祭。
阿哥、格格、亲王、贵族等一排排地上前致祭。
知画答礼如仪,一面磕头,一面流泪,一面在心里默默祝祷:“永琪,我知道我的行为使你无法原谅,但是,我也知道,在你那善良的心底,不会把我和绵亿忘得干干净净!我会像紫薇期待奇迹一样,在这深宫中期待你!说不定,我的人生,也会有奇迹出现!”
乾隆祭完永琪,虽然明知他活着,心底,仍然充满了悲凉的情绪。因为今生今世,他的永琪,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走出景阳宫,站在院子里,眼前,忽然闪现小燕子的脸庞和声音:“皇阿玛,你知道皇额娘已经病危了吗?你连我这样的人,都饶恕了成全了,还有什么不能包容呢?”
乾隆苦涩地看着永琪住过的院子,想着小燕子咋咋呼呼的喧哗。
“人生,别离越来越多,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乾隆举步向静心苑走去,太监们赶紧相随。
静心苑里的皇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骨瘦如柴,不住咳着,已经病入膏肓。容嬷嬷端着一碗汤,用汤匙盛着,还试图喂给她吃。
“娘娘!喝一口汤!奴婢已经吹凉了,不烫!您已经两天没吃了,一定要吃一点东西!娘娘……”
皇后咳着,推开容嬷嬷的手。
“实在吃不下,拿开吧!”
容嬷嬷赶紧放下汤,去拍着皇后的胸口。
“娘娘转过去,奴婢给您背上拍拍!再给您揉揉肩膀!”
皇后拉住容嬷嬷的手,柔声地说:“不用了!你也歇着吧!年纪不轻了,整天侍候我,谁来侍候你呢?”
“娘娘说哪儿的话?我是生来该侍候您的人!”
“这才是哪儿的话?没有人生来是该侍候别人的,可惜我了解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为你安排了!你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以后要怎么办?”皇后问。
“娘娘不是不动凡心了吗?还管奴才怎么办?”容嬷嬷含泪说,“有儿有女也是空,无儿无女也是空!反正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无牵无挂!”
皇后苍白的面容上,竟然浮起微笑,看着容嬷嬷。
“你跟着我,也学会了!悟出这个道理,你就真的无牵无挂了!”
“我学会什么?我只是一只老鹦鹉,像还珠格格以前养的那只鹦鹉一样,会学人说话,娘娘说什么,我学什么而已!”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大声地通报:“皇上驾到!”
容嬷嬷和皇后大惊失色。
容嬷嬷立刻紧张起来:“皇上怎么突然来了?娘娘,我扶你起来,你能下床吗?”
“下床,是不行了,扶我坐起来吧!”
容嬷嬷拼命拉起皇后,在她身后塞满枕头靠垫,好不容易,皇后才喘吁吁地坐稳。两人刚刚弄好,乾隆已经大步进房来。
容嬷嬷急忙请安:“皇上吉祥!奴婢给皇上请安!”
乾隆看到戴着尼姑头巾、不成人形的皇后,大震。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头发全部剃掉了?”
“是!”皇后冷冷地回答,“剃光了!三千烦恼丝,剃了好!光了好!”
乾隆碰了一个钉子,见皇后傲岸如故,坐在那儿不下床,心中的一丝柔软,全部飞了。立刻板着脸,也冷然地说:“你这副模样,算是开了大清皇后的先例!朕要你在这儿闭门思过,你到底思出一点心得没有?”
“生在人间,孰能无过?”皇后傲然神接口,“我倒是天天闭门思过,不知皇上是不是也在闭门思过?”
乾隆一听,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喊:“你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还是这么强硬!见了朕,居然不下床,不行礼!你头发没了,基本的礼仪也没了。”
皇后勉力挺直背脊,迎视着乾隆。“那些虚伪的东西,我确实都没了!”
容嬷嬷急得不得了,再也忍不住,在乾隆面前,扑通一跪,解释着:“皇上!娘娘已经几天没吃东西,病得下不了床,不是忘了规矩,是没有力气维持规矩呀!请皇上不要错怪了娘娘。”
容嬷嬷话没说完,乾隆迁怒地对容嬷嬷一脚踢去。
“朕在和皇后说话,哪儿有你开口的余地?”
容嬷嬷被踢得仰天一摔,皇后一看,心中大痛,竟从床上扑到地下来。
“皇上!容嬷嬷年纪已老,禁不起你踢来踢去,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仁慈,就不要为难我们了!”皇后说着,就对容嬷嬷爬过去。
容嬷嬷大惊失色,赶紧惶恐地爬过来,去搀扶皇后,哭着说:“娘娘!怎么下床来了呢?您不要心疼奴婢呀,奴婢不值得啊!”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过了结发三十几年的夫妻!”皇后抱着容嬷嬷说。
乾隆更怒,居然说他不如一个容嬷嬷!他一拂袖子,回头就走。
“算朕鬼迷心窍,居然想来看看你!现在,朕看到了,看够了!”
“皇上好走!谢皇上来看我最后一面!”皇后说着,就大咳起来,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就要断气。
容嬷嬷抱住皇后的头,坐在地上,痛喊:“娘娘!娘娘!娘娘……”
乾隆觉得有异,不禁站住了,回头观看。只见皇后已经气若游丝,不禁大惊。
容嬷嬷急喊着:“娘娘!娘娘……睁开眼睛看看奴婢呀!娘娘……娘娘……”
皇后睁眼看着容嬷嬷,唇边浮起一个苦笑:“只怕……我要先走一步了!”
容嬷嬷大震,泪如雨下,喊着:“娘娘,您撑着!我扶您起来!我扶您……”
乾隆震动已极地看着,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抱起皇后,凝视了她一会儿。皇后睁眼,也凄然地迎视着乾隆,两人对视片刻。在这一瞬间,乾隆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梳着双髻,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地凝视着自己,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随后,陪伴着他度过了数十寒暑,如今竟成这样!他恻然地说:“我们用了几十年,造就了一对怨偶……我们是怎么做的?”
皇后看着乾隆,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乾隆心中一酸,这才明白,皇后真的快死了,他厉声喊:“容嬷嬷!皇后病成这样,怎么不传太医?”回头大叫,“来人呀!传太医!赶快传太医!”
外面的太监,连声喊着“传太医!传太医……”奔了出去。
容嬷嬷见乾隆抱起皇后,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照顾不周!”
乾隆把皇后放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皇后已经呼吸困难,到了最后一刻,回光返照,对乾隆微笑起来。说:“我这个‘无发国母’早点走,皇上也能早点解脱!其实,皇上早就解脱了吧?”
乾隆凝视她,几十年夫妻之情,涌上心头,悲哀地摇摇头,怜悯地说:“所谓‘万念皆空’,也不容易!修炼到你这个地步,不过如此!如果朕已经解脱了,今天也不会来这一趟了!现在,朕也不记得你的许多事,倒记得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那种清纯的样子……”
“忘了吧!”皇后徐徐地说,“不管是清纯的我,还是浑浑噩噩的我,或者是糊糊涂涂的我……”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眼睛一闭,就这样去了。
乾隆震惊着,大喊:“皇后!皇后!皇后……”
容嬷嬷急扑到床边,颤巍巍地伸手去掐着皇后的人中,哭着喊:“娘娘!醒来……娘娘……醒来……娘娘醒来呀……奴婢还有话要跟娘娘说,奴婢还来不及说,娘娘……醒来!醒来……”
几个太医直奔进来,也来不及叩见乾隆,就直扑床边。
太医诊视了一会儿,就全体对着乾隆跪下。
“启禀皇上,娘娘驾崩了!”
乾隆踉跄一退,震动地瞪着床上的皇后。
“朕……居然像她说的,赶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容嬷嬷发出一声哀号,抓着太医的手,跪了下去,哀求地喊:“太医!太医!你们再用针灸试试看!再用扎针试试看!说不定还有救,太医……求求你们呀!扎她的人中,扎她的手指,试试看呀……”
“臣真的无能为力了!皇后娘娘已经升天了!”太医们退后。
容嬷嬷知道再也无法回天了,起身拭去泪水,走到一边去开抽屉,拿出一把早已预藏的利刃。她把利刃藏在袖子里,折回到床边,面容肃穆哀戚地看着乾隆说,说:“皇上,请让一让,让奴婢给娘娘盖被子!”
乾隆让开,容嬷嬷在床前一跪,老泪纵横,把皇后的手合在胸前,用棉被盖好。她再仔细地看了看皇后,弯身磕下头去。虔诚地说:“娘娘,您好好地走!奴婢恭送娘娘!奴婢不敢让您牵挂,让您孤单单地一个人走……奴婢跟来侍候您!”
容嬷嬷在磕头的刹那间,利刃出手,直刺心脏。她的身子用力压下去,让那利刃刺入体内。只听到砰的一声,她泪未干,声未歇,身子已倒卧在皇后床前。
乾隆大惊,喊着:“容嬷嬷!容嬷嬷!太医……看看她怎么了?”
太医们又扑奔上前察看,转身一跪:“启禀皇上!容嬷嬷殉主归天了!”
乾隆踉跄着退后,看着屋内,只见一抹黄昏的余光,从没有帘幔的窗口斜射进来,照着床上的皇后,床下的容嬷嬷,一主一仆,静静地躺着。这个世界,总算与她们无关了。房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皇后那嘈杂、恩怨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乾隆呆呆地站着,眼中,逐渐凝聚着泪。
皇宫里的一切,距离小燕子他们,已经很遥远。
这天,六人结伴,走在大理古城中,不住东张西望。福伦已经动身回北京了,他们迫不及待,就要好好地参观一下这个梦中的城市。
“哇!都是白色的建筑,好美!还有那些门楼,简直不输给紫禁城嘛!”小燕子喜悦地说。
“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景致,终于看到了!”紫薇看着尔康说,“尔康,这实在是个世外桃源呀!如果不是牵挂东儿,我真想在这儿长住!”
尔康虽然也四面浏览,却是神情凝重,落落寡欢的。他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大问题,就是戒药的威胁。紫薇,紫薇,如果我戒不掉,你会轻视我吗?他很想问,却问不出口。周遭的美景,对他如同虚设。
“大理!大理……”晴儿四面看,不胜感慨,“我们终于来了!而且,我们六个人都在一起,这好像是个不可能的梦,但是,我们大家,把这些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我觉得,我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也感染了你们的仙气!居然可以做梦,也能美梦成真,真是不可思议呀!”
箫剑陶醉在晴儿的快乐里,积极地说:“晴儿,从此就是另一种生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们可以买一块地,办一个农场,或者办一个牧场!生一群孩子!”
晴儿的脸孔,蓦然绯红,不胜羞涩。
小燕子拍手大笑说:
“是!我哥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脉,就靠你们两个努力绵延香火!你们赶快结婚吧,这才好传宗接代呀!”
大家都大笑起来,永琪笑看晴儿和箫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晴儿和箫剑,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呢?以前,我们给金锁办过婚礼,给含香办过婚礼,现在轮到晴儿和箫剑了,这个婚礼一定要特别特别热闹,因为,它也代表了我们大家的‘美梦成真’!我们也乘此机会,狂欢一番!庆祝大家的团圆和我们这种‘天上人间’的佳话!”
箫剑看看沉默的尔康,脸色一正,说:“我们的事还可以慢慢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尔康治病!”他看着尔康说,“我已经和这儿一个著名的大夫谈过了,他对缅甸的白面很了解,他说,他愿意来帮助我们,给你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