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康的眉头骤然锁起,神色十分惨淡,突然说:“关于戒药的事,我想,我们不要谈了,我也不回北京去了!我就在大理住下来,箫剑帮我,随时可以溜到缅甸去买药,如果办不到,就看看云南有没有类似的药,我就这样糊糊涂涂过一辈子算了!”
尔康这么一说,大家全部变色了。
紫薇深深地看尔康,充满感情地说:“尔康……现在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我们每一个人,都带着最大的决心,要帮助你!你从来不是一个会屈服、会投降的人,这次,你也不能屈服,不能投降!现在,阿玛已经回去了,我们也不赶时间,戒药如果太痛苦,我们就慢慢来!请你不要轻言放弃!”
尔康站住了,深刻而悲哀地看着紫薇。
“紫薇,你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我已经没救了!这个白面的毒,已经深入我的五脏六腑,我除不掉了!我知道,吃了这个药,我是一个废物,但是,离开这个药,我生不如死!我试过许多次,失败了许多次,我……”他沉痛地摇摇头,“不敢再试,我也不忍心、不愿意要你面对我那种狼狈!”
紫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毅然决然地说:“你要面对的,就是我要面对的!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如果你一辈子不断药,就等于我一辈子不断药!”她痛楚地,坦率地说,“你知道吗?现在,你每吃一包药,我的心就绞痛一次,我都不知道,这样的痛楚,我又能支持多久?”
尔康定定地看着她,紫薇啊,你让我变得多么渺小,多么自私!他心中一痛,咬牙说:“为了你,我再试一次!可是……”他看大家,“我不希望你们在旁边!”
紫薇立刻急促地接口:“只有我守着你,他们都在门外,我们两个,关在门里,除非需要大夫进来,谁都不进来,好不好?”
尔康不再说话,大家全部用鼓励的眼光,深深切切地凝视着他。
第二天,大家开始给尔康戒药。
自从到了萧家,他们就住在庄院的一个偏院里,这儿有间小厅,还有几间房间。戒药以前,大夫就在那间小厅里,避开尔康,先给永琪等人上课,他看着紫薇说:“你心里一定要有准备,以病人的情况看,戒药并不乐观。要戒这种药,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病人的意志,一方面是病人的身体!如果病人自己戒药的意志坚定,成功率就比较高!如果意志瓦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在身体方面,戒药是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痛苦的程度,可能超过你的想象!但是,只要病人坚定,能够挨过这个时期,就能成功!戒药的方法,只有唯一的一个,就是从现在开始,全面停止吃药,硬撑过去!”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永琪急切地问,“大夫,病人会不会因为戒药而送掉性命?也就是说,这个药不吃,他会不会死?”
“戒药成功的例子不多,戒药送命的人有很多,死亡的原因不在于药,而在于病人忍受不了那种痛苦,死于昏倒,脉搏停止,撞伤,自杀……什么情况都有!”
大家听得心惊胆战,面面相觑,个个都知道,这是一场大战。
“当他发抖抽筋的时候,要怎么办?”紫薇问。
“帮他度过,让他想些别的!尽你所有能尽的力量!发抖抽筋是一个过渡期,挨得过去,就会停止!”
“然后呢?停止了就会好了?”
“不会,过一个时期,又会发作!要完全好,必须连续停药半个月以上,甚至一个月不吃药,也不会再想吃药,才算成功!”
大家都神情沉重。
晴儿问:“难道没有药物可以减轻戒药时期的痛苦吗?”
“或者以后会发明新的药物来治疗,现在,我们只有强迫断药法,断得掉还是断不掉,就看病人的造化!这断药的每一天,都非常难挨,要挨过头五天,以后就会逐渐好转!这前面的五天,是最关键的时刻!”
永琪看着紫薇,积极地说:“紫薇,无论如何,我们要试一试,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现在的情况。尔康虽然自己说,他不敢再试,但是,以我们对尔康的了解,他只要吃药,就会意志消沉!你看,他脱险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笑过,这,怎么会是尔康呢?何况,这个药在慢性地侵蚀他,伤害他,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了,不能让他再被这个毒药害死!”
“就是这句话!”晴儿接口,“我们虽然救出了尔康,只救了一半,真正的尔康,还没有回来!只有戒了药,我们才能找回那个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尔康!”
小燕子热烈地拍着紫薇,坚定地喊:“紫薇,我们大家努力吧!如果你忙不过来,我们就轮番上阵,一定要把尔康完完全全找回来!”
“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箫剑郑重地点头,“我们大家在这间小客厅里,轮流守夜!大夫可以在我的房间里休息!一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了……”他看永琪,“这可能比我们在战场上的仗还难打!”
小燕子和晴儿,走上前去,一边一个,紧紧地握住紫薇的手。
晴儿说:“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狼狈,我们尽量不进房间,也不让丫头来侍候,我们大家会准备水盆、帕子、热水、吃的、喝的和一切用品,我们送进门就走!”
小燕子紧握了紫薇一下。
“紫薇,尔康就靠你了!除非尔康恢复健康,我们谁也无法快乐起来!所以,告诉他,他的健康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紫薇感激地看着大家,眼中凝聚着泪,感动至深地说:“谢谢你们!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来打这一仗!我相信‘山高压不垮大地,困难压不倒好汉,风雨压不倒紫薇’!我进去了!”
紫薇勇敢而坚定地进房去了。
大家全部用一种敬畏的神情,目送她进房。
一场大战确实开始了。紫薇从来不知道,人生有如此惨烈的战争。
没有吃药的时间,对尔康来说,几乎是停顿的。每一个时辰,漫长得像几百年。五天?半个月?一个月?他烦躁地踱着步子,觉得几个时辰都挨不过去。
紫薇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把琴,紫薇痴痴地看着他,开始为他弹琴唱歌,她唱了他们认识以来,所有她唱过的歌。山也迢迢,水也迢迢,梦里,你是风儿我是沙,天上人间会相逢……她的歌声,那么美妙,她的琴声像天籁。但是,她怎么有心情弹琴唱歌?在他难过得快要死掉的时候?他走到桌前来,打断了紫薇的弹琴:“我多久没有吃药了?我可不可以用渐进的方法,今天吃一半,明天再吃一半的一半……慢慢地减少药量,慢慢地断掉?”
“大夫说,只有一种方法,就是‘说不吃就不吃’!你已经三个时辰没吃了,我们继续下去,不要前功尽弃吧!”紫薇停止弹琴,鼓励地看着他。
三个时辰?天啊!才三个时辰!
“你算错了吧?我起码四个时辰没吃了!”
紫薇站起身子,温柔地抓住他的手,凝视着他。
“今天才是第一天,我们不要这么容易就打败仗好不好?撑下去!”
尔康咬咬牙,走到窗前去。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夜色里,月渐移,星渐稀,时间在流动吧?多久了?五个时辰?六个时辰?他越来越烦躁,掉转身子,冲到床边,坐在床沿上,身子开始发抖。
紫薇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用胳臂抱住他。千方百计,想转移他的思想,就回忆着说:“尔康,我跟你讲,当初永琪把你的那个假‘遗体’带了回来,我不相信是你,闹着要开棺,开了棺,我看到我给你的‘同心护身符’,就完全崩溃了!那时,我只想死,只想跟你一起去……”
“你去撞棺!”尔康出神了,接口,“你大喊着:‘你虽然言而无信,我依旧生死相随!’就对着棺材,一头撞去……”
紫薇大惊,跳起身子,瞪着尔康。
“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那儿!我也在现场啊!当时,我正在病危中,我的魂魄飘缈地回了家,我看到你的痛不欲生,也看到阿玛和额娘的痛不欲生,我拼命跟你说话,可是,你听不到我,也看不到……”
“可是……尔康,我常常看到你!”紫薇惊喊着,“我曾经在房里点满蜡烛,在窗口喊你的名字,有一次,你真的来了……”
尔康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我确实去了!我经常回到我们的房间里,去和你谈话!当你拒绝东儿的时候,我几乎跟东儿一起哭……”
紫薇和尔康相视,两人都陷进极大的震撼里。
这时,一阵强烈的颤抖袭来,尔康痛苦的倒上床。紫薇急忙爬上床,用胳臂紧紧地抱住他喊:“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分隔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你半死不活,我半活不死,可是,我们的魂魄还急于相见,急于解决对方的苦难,这样强烈的爱,人间能有几对?尔康……那么艰苦的‘天人永隔’,我们都穿越了,现在的苦难,又算什么呢?为我撑下去,为我们的爱,撑下去!我抱着你,跟你一起撑!”
尔康又是感动,又是痛苦,颤抖着去抱紧她,脆弱地说:“紫薇,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是!我给你力量!”她吻着他的额,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面颊,他的唇,“我在这儿!吻我!”
尔康挣扎着去吻她的唇,骤然间,一阵抽搐,尔康放开她,跳下床。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请你出去!”
紫薇跟着跳下床,跑过来,拉住他的手。
“不要怕我看见,我跟你是一体的,让我帮助你!”
“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他痛苦地喊,“你没办法帮我,只有白面才能帮我!”
紫薇生气地一跺脚,说:“如果我打不败那个白面,我还配做你的紫薇吗?”
“是我不配做你的尔康!”
“胡说胡说胡说!”紫薇握紧他抽搐的双手,狂热地看着他,“我握着你,我守着你!大夫说,只要你的意志坚定,就可以成功!拿出你的意志力来!”
尔康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浑身颤抖,越抖越凶。他站起身子,像困兽一般,在室内到处兜圈子。兜着兜着,他哗啦一声,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然后,他冲到墙边,开始用头撞墙,撞得砰砰砰的响。紫薇大震,飞奔过来拦阻。
“你撞我,不要撞墙!”
紫薇钻到他和墙之间,尔康重重一撞,把她撞倒在地。尔康根本不管她,继续去撞墙。紫薇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去拉他。
“不要再撞头,撞晕了怎么办?”
“让我晕!晕了就不想吃药了!你打昏我吧!”他痛苦地对她伸出双手,“把我绑起来,把我绑在椅子上,让我停止颤抖!去拿绳子……去……”
“不!”紫薇喊着,眼泪落下,“我不要!”
尔康举起颤抖的双手,平伸在她的眼前,颤声说:“你看到我的手吗?它不听我的指挥……它很想掐你的脖子,抢你身上的药……你去拿绳子,我怕我会伤害你,快去。”
“我不要绑你,我不怕你伤害我……”紫薇一急,就抓住他颤抖的手,塞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她一面哭,一面颤声喊,“我在这儿!抱我!吻我!爱我……利用我!只要能够让你不想那个药,你对我为所欲为吧!”
尔康眼睛一闭,热泪夺眶而出,紫薇啊紫薇,你无所不用其极,你这样坚决的要我断药吗?他紧紧地抱住她,痛楚地说:“我熬过去,我一定熬过去……我为你……也要、也要……撑下去!我一定有这个意志力,我一定有!紫薇,紫薇,紫薇,紫薇,紫薇……”他一迭连声地喊着她的名字,身子沿着墙壁滑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抱住腿,瑟缩在那儿。
紫薇跪倒在他面前,伸手紧紧地握住他颤抖的手。
时间缓慢地流过去,天渐渐地亮了。
小燕子、晴儿、永琪、箫剑都在外面的小厅里,紧张地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大家都一夜没睡,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有大夫坐在一张躺椅中睡着了。
忽然间,卧室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大家跟着那些声音惊跳着,彼此互看。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怎么一直乒乒乓乓的?”小燕子问,“万一紫薇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我想我们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如果紫薇需要我们,她一定会来叫我们!”永琪说,“如果她不叫,大概尔康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样子!情况还算乐观,已经熬过一天一夜了!只要再熬过四天四夜就行了!”
“这一天一夜,已经漫长极了,还有四天四夜怎么熬?”晴儿忧心忡忡。
箫剑站起身子,看着大家说:“我再去烧一些开水,天快亮了,他们总要吃点东西!你们大概也都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东西可吃?”
“我跟你一起去,我去煮点稀饭,炒几个菜!”晴儿赶紧站起来。
“你会吗?”箫剑惊看晴儿。她是养在深宫里的格格呀!
晴儿脸一红,说:“总要学着做,以后,不是都要靠自己吗?”
“我来我来!”小燕子急忙说,“我以前和大家‘逃难’的时候,常常煮饭给大家吃,手艺是第一流的!你们忘了吗?”
“哪儿会忘?我还记得你的‘酸辣红烧肉’,余味犹存!”永琪笑着。
“我最难忘的还是她那些菜名,什么‘大卸八块’、‘断手断脚’……”箫剑一句话说了一半,卧室中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家全部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更多的巨响和东西碎裂声。
大夫也惊醒了,跳起身子。
“进去看看!好像有问题!”大夫喊着,就往卧房里冲。
大家全部跟着大夫,冲到卧室去。一进门,就看到尔康抱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在室内盲目地东撞西撞,撞倒了茶几,撞倒了桌子,又撞倒了梳妆台,房里一片狼藉,桌上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上。
尔康痛苦地喊着:“我的头要裂开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瞎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了!紫薇……你不要再虐待我,你救救我……你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你比慕沙还狠……”
紫薇脸色惨白,又是泪,又是汗,拼命去拉尔康抱住头的手臂,着急地喊:“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给我看!给我看!”
“你走开!”尔康用力一推,紫薇摔了出去。头撞在墙上,身子再滚落到地上。
小燕子和晴儿飞奔过去,赶紧扶起紫薇,帮她揉着这儿,揉着那儿。永琪、箫剑和大夫都急忙走到尔康面前,永琪用力地拉下他抱住头的手臂,喊:“让我们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
尔康眼神狂乱地看着众人,大夫急忙诊视,察看了他的瞳孔,说:“你看得见,对不对?你只是觉得看不见了!眼珠有些涣散,但是,不会影响你的视觉,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尔康大吼,“我觉得想杀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这儿,我不要见你们!把紫薇也带出去!否则,我会把她杀了!”
紫薇冲了过来,拉住他颤抖的手,坚决地说:“我不出去,你没办法把我赶走!你坐下来,我用冷水冰一冰你的头,或者你会舒服一点!”
“对对!”大夫急呼,“大家提一些冷水进来!”
箫剑立刻奔到天井里,迅速地提了一桶水进来。尔康看到了水,奔上前来,拿起整桶的水,从自己头上淋下。水花四溅,他顿时浑身湿透,丢掉水桶,他湿淋淋地冲到紫薇身前,忽然抓住她的双肩,一阵疯狂般的摇撼,嘴里大喊着:“你这样折磨我,你还敢说你爱我?你爱我会让我陷在这样的痛苦里?慕沙从来不忍心让我这样……她比你爱我!我累了我病了我疯了……我不要做你心目里完美的尔康,我做得好累,我做得好辛苦,我做不到!你懂不懂?我宁愿回到缅甸去做慕沙的天马……她会给我银朱粉,银朱粉,银朱粉……”
紫薇被尔康摇得牙齿都在打战,头发都乱了,汗水和泪水齐下。
“尔康……已经一天一夜了……”她痛喊着。
小燕子和晴儿都去拉尔康,小燕子心惊胆战地喊:“尔康!你不要这样,你会弄死紫薇呀!”
“大夫!大夫!”晴儿同时喊,“要不要停止戒药?这样怎么办?”
永琪看到尔康这样狂乱,走上去,扬手就对他的下巴打了一拳。
尔康立刻跌倒在地,抱着头号叫着:“你们算什么朋友?你们杀了我吧!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给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