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小燕子晴儿都惊喊着扑过去扶尔康。
紫薇几乎也要崩溃了,尖叫着:“永琪!你为什么打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太痛苦了,他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他已经这样了,你还打他……”她泪流满面。
永琪一把抓住尔康胸前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抵在墙上,义正词严地吼着:“尔康!你给我听好!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戒掉你的药!你发疯也好,你打人也好,你折磨自己也好,你折磨我们也好,我们不会和这个‘白面’妥协!大夫已经说了,没有这个药,你不会死!既然不会死,只是痛苦而已!我们五个人守着你,我们跟你一起熬,如果你失败了,就是我们六个人的失败!我不许你失败,不许你让我们六个人一起面对失败!所以,听着!我非救你不可!”
大家听了永琪的话,个个都激动着。只有尔康,像只垂死的野兽,挣扎着大喊:“我不要你们救!把‘白面’给我!我……我……我失败了!我承认失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面对自己的失败……永琪!你混账,你做了王室的逃兵,难道你没有失败?你有你的失败,我有我的失败……我没有阻止你,你为什么要管我?”他疯狂地大叫,“你让我失败去!”
永琪也对着他大叫:“我就是不许你失败!我做王室的逃兵,没有做人生的逃兵,更没有做感情的逃兵!你想从整个‘人生’的战场里逃出去,你没种!你想逃开紫薇的爱,你太狠!”
尔康一面颤抖,一面用双手抱住头,哀声喊:“爱是什么?爱只是负担,只是痛苦,我不要爱,不要爱……我的头……我的头……有人在我的头里面敲我,拉我,扯我……几万只蚂蚁在咬我……”他对着自己的脑袋,一拳一拳地打去。
“再去提冷水,给他浇冷水!”大夫喊。
箫剑奔出门去,飞快地提了水进来,对着号叫不已的尔康,一桶水浇下去。尔康的呼号被冷水堵住了,他停止呼喊,惊怔着,彷徨四顾,安静下去。大家个个心惊胆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见他筋疲力尽,憔悴如死,瑟缩地蜷曲着身子,不断发抖。嘴里喃喃地喊着冷。
“这样不行!”箫剑说,“我们要把他的湿衣服换掉,要不然,一种病没治好,又加一种病,那就更糟了!”
箫剑一把抱起尔康,放到床上去,回头喊:“干净衣服在哪儿?永琪!大夫!我们给他换衣服!晴儿,小燕子!你们把紫薇带出去,赶快给她吃点东西!”
“是!紫薇,我们走!”晴儿拉着紫薇。
紫薇挣脱小燕子和晴儿,从一屋子的狼狈中,找到干净的衣服,拿到床前来。
“我来换!”
永琪抢过了紫薇手里的衣服,命令地说:“你去吃东西,这儿我们来!弄干净了再叫你,你想一个人应付这局面是不行的!尔康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们的!”
小燕子和晴儿就拖着紫薇出房去。
这时,尔康安静下来了,在床上呻吟着说:“紫薇,我说了什么?我有没有弄伤你?”他看到永琪了,脆弱地、请求地说,“永琪,把我绑起来……去拿绳子……”
紫薇听到尔康脆弱的声音,不肯走,一步一回头。
“我要陪着他!我要守着他……永琪,不要绑他,千万不要!”
“我们就在外面屋里,什么声音都听得到!”小燕子拖着紫薇走,“你不能让自己倒下去,你倒了,谁来照顾尔康呢?”
小燕子和晴儿就死命拖着紫薇出房去了。
箫剑、永琪和大夫围在床边,七手八脚地给尔康换掉湿衣服。
紫薇到了外间的小厅,就虚脱般的倒进椅子里,崩溃地用手蒙住脸,放声痛哭起来。晴儿和小燕子跟着泪汪汪。
“紫薇,振作一点!我们事先就知道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晴儿安慰的说。
“可是……我不知道这么惨,我觉得我很残忍,我想算了,他就算吃一辈子的白面,福家也供应得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紫薇边哭边说。
小燕子一跺脚,喊着:“紫薇!你不能这么脆弱,你答应了福伯父,你回到北京的时候,会带回一个健康的尔康!那个白面是毒药呀,大夫说了,吃下去会越吃越多,最后还是会送命!”
晴儿也接口说:“我只要一想到以前的尔康,风度翩翩,神采飞扬,不论何时,都充满了自信,有恂恂儒雅的书生味,也有正气凛然的英雄气概,我就怀念极了!紫薇,你知道的,尔康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子汉,这个男子汉,确实不见了,我们不要泄气,还是坚持下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紫薇听着晴儿一篇肺腑之言,不禁抱着晴儿痛哭。
“是!我坚持下去,我坚持!只是,我真的很害怕呀!”
这时,房门开了,萧遥夫妻带着丫头,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豆浆、油条、包子等食物,送进门来。晴儿、小燕子、紫薇急忙起立。小燕子迎上前去,帮忙把食物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说:“爹,娘!你们一大早就在忙我们的早餐呀?我正要去厨房帮忙,这样我们很过意不去耶!”
“怎么好意思让爹娘辛苦呢?我们真该死!”晴儿好惭愧。
“没事没事!我们起得早,闲着也是闲着。平常家里没什么人,你们来了,家里也热闹起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喜欢做给你们吃!你们如果过意不去呢,就多吃一点!”萧夫人说,看看卧室,“折腾了一夜,大概都饿了!”
紫薇赶紧擦干眼泪,歉然地说:“伯父,伯母,吵得你们一夜没睡吧?”
“放心!这个小院和前面隔开,吵不着我们,只是,听大夫说,戒药这么辛苦,我们难免也跟着牵肠挂肚……”萧遥看看卧室,压低声音,“情形怎样?”
紫薇眼睛一红,眼泪又来。
萧夫人就把紫薇搂在怀里,真挚地说:“孩子,已经一天一夜了,每熬过一个时辰,就是一分胜利!继续努力吧!老天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们二老,看着你们一个个用情至深,感动得不得了,世间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变得这么好!”
“不只我们,还有爹娘呀!”晴儿感动地说,“把箫剑抚养成人,教养得那么好,再接受我们,就像接受自己的儿女一样,世间是因为你们,才变得这么好!”
萧夫人好感动,一手搂紫薇,一手搂晴儿,拼命点头。
“说得好!说得好!勇敢一点,有任何痛苦,我们一起面对,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呀!”
小燕子见萧夫人搂着紫薇和晴儿,就挤了过来,嚷着说:
“不管不管,我是箫剑的亲妹妹,才是爹娘名正言顺的女儿,怎么你们两个喧宾夺主,把我的位子都占去了!”
萧夫人张大手臂,把小燕子也拥进怀中。
萧遥眼睛湿湿地喊:“好了好了,赶快让他们利用时间,吃点东西吧!”
一句话提醒了紫薇,赶紧去桌子前面,盛了一碗稀饭,拿了几个包子,就往卧室急急走去,说:“我去设法给他吃东西……他那样折腾了一夜,再不吃,怎么行呢?”
“那你自己呢?”晴儿问。
“我跟他一起吃!”
紫薇就着托盘,走进卧室,把托盘放在桌上。只见尔康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已经不闹了。房间里,已经约略收拾过了,桌子椅子都已扶起。箫剑和大夫在床前守着尔康,永琪拿了一把扫把,在清除一地的狼狈。
箫剑看到紫薇,急忙说:“他好多了,睡着了!”
紫薇惊喜地站在床前,看到尔康那张筋疲力尽的脸庞,即使睡着了,仍然眉头深锁,冷汗直冒。
大夫解释说:“能够睡一会儿,就算很短很短的时间,都是好事!他……太累了!”
“我陪着他,你们赶快出去吃一点东西,伯父伯母送了饭菜过来!”紫薇看到永琪在扫地,又奔上前去抢扫把,“永琪,怎么你在扫地?我来!”
永琪抢下扫把,笑看紫薇。
“我不是阿哥了!这些简单的事,都不肯动手,我还能当平常百姓吗?”
紫薇一愣,深深看了永琪一眼,这才明白,在尔康的伤痛中,大家几乎忽略了永琪也有伤痛。割舍掉阿哥的生活,割舍掉皇阿玛,割舍掉江山和知画绵亿……他所做的,岂是“牺牲”两个字所能包括的?还有许多实际的生活,他要一件件从头学起。那是比尔康戒药更加漫长的考验吧?她想着,就看着永琪发呆,永琪在她这一眼中,已经了解她心里所想的,对她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活得很好,学习当一个普通百姓,总比学习当一个皇帝要容易多了!不要担心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尔康!”
紫薇点点头,回到床前去。
“我们去吃东西!把这儿暂时交给紫薇!”箫剑看着紫薇说,“房门不要关,我们随时可以进来帮忙!”
紫薇点头,箫剑、永琪、大夫就出门去。
紫薇在床沿上坐下,怜惜地看着尔康,在水盆里绞了帕子,轻轻地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尔康在睡梦里惊颤,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发着模糊的呓语。紫薇拿出一把扇子,帮他扇着,不断帮他换着帕子。时间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流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尔康忽然醒来了,睁开眼睛,凝视她。
紫薇看到他醒了,立刻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低声问:“嘿!有没有梦到我?”
尔康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是!梦到你了,梦到我对你凶,吼你,骂你……”他的眼神一暗,担心地问,“我……没有吧?我没有凶你骂你吧?”
紫薇眼里漾着泪,拼命摇头。
“没有!你没有!”
尔康看到紫薇额头有一块淤青,伸手去摸,怜惜地问:“这儿怎么淤青了?摔跤了吗?疼吗?”
“不小心撞到了!”紫薇去扶他,“坐起来,赶快吃点东西,饿了吧?”
尔康坐起身子,四面看看。
“我撑过去了吗?几天了?”
“不要管几天了!”紫薇不敢说真话,“先吃东西!”
尔康接过饭碗,吃了几口稀饭,忽然间,一阵反胃,要吐。他把饭碗一放,冲下床,奔到一个空的水桶前,大吐起来。紫薇奔了过来,为他拍着背脊。尔康吐完,坐在地上喘气,额上冒着汗珠。紫薇拿了一杯水来给他漱口。他漱完口,神情惨淡,颤抖又来。他努力克制着,伸手握住她的手。
“紫薇,我觉得我的意识可能会模糊,我的神志也可能会不清楚,那些痛苦,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侵袭着我,海浪一次比一次大,快要把我淹死了!我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在我意识还清楚的现在,我要告诉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我骂过你,吼过你,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紫薇拼命拼命地点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地说:“我还要告诉你,我爱你!”
紫薇喉中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尔康把头埋在双膝中,挨过一阵寒战。片刻,他再抬起头,盯着她问:“你呢?你爱我吗?”
“我爱,我当然爱!”紫薇又拼命点头。
“那么,我求你,我们结束这种痛苦吧!”尔康忽然导入了正题,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做两件事,一件,是你拿一把刀,插进我胸口里,这儿!”他拍着心脏的地方,“我的生命结束在你手里,我也是很幸福的!另外一件,是你赶快去拿白面给我,我跟你说实话,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的身体里,有几千几万只虫子,在啃我的骨头,喝我的血……我放弃了,你也放弃吧!”
他那么温柔,说得那么刻骨铭心,是出自肺腑,还是为了要得到白面?紫薇惊怔着,痛楚得一塌糊涂,看着他说:“我们再试一试,到了今天晚上,你还是撑不下去的话,我就给你吃!”
“不要再等了,再等我就死了!”尔康哀恳地、痛苦已极地说,“什么叫作‘十八层地狱’,我明白了!什么叫‘上刀山,下油锅’,我明白了!紫薇,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报应吗?为什么是我?给我白面,好不好?”尔康说着,双手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尔康,尔康……我们再试试,再试试……求求你……”尔康的眼神,蓦然发出阴鸷的光芒。他陡地跳起身子,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我杀了你!我掐死你,我打死你!我踢死你!这样好说歹说,你都不听!你哪里是我的紫薇,你是一个魔鬼!魔鬼!魔鬼……”
外面小厅里,大家听到这声大吼,全部惊跳起来,冲进房。
只见尔康扬起手来,给了紫薇重重的一拳,紫薇应声而倒,他又扑过去,又打又踢又踹。箫剑一步上前,就把尔康拦腰抱住,大叫:“尔康!睁大眼睛看看,那是紫薇呀!”
永琪跟着怒喊:“你无论失去理智到什么地步,都不能打紫薇!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小燕子和晴儿扶起紫薇,只见她嘴角流血,眼角红肿,遍体鳞伤。
晴儿看到这样的紫薇,真是心痛无比,不敢相信地说:“尔康连紫薇都打,他真的疯了!”
小燕子眼眶涨红了,冲到尔康面前,对着他,也是一阵拳打脚踢,嚷着:“你这样对紫薇,我打死你!我也不管你是生病还是发疯,我们的尔康,确实死了!你才是一个魔鬼,魔鬼,魔鬼……”
永琪赶紧拦腰抱住小燕子,喊:
“小燕子,他失去理智,你也失去理智了吗?冷静一点!”
“冷水!冷水!给他浇冷水!”大夫喊着。
永琪奔出去,提了冷水进来,对着尔康浇去。
紫薇看着狼狈已极的尔康,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包白面来。送到尔康面前,哭着说:“他撑不下去,我也撑不下去了!尔康,给你!”
尔康看到白面,眼睛都直了,扑过来就抢。谁知,小燕子比他还快,用手一挥,把那些白面打到地下的积水中,她再跳上去,用两只脚拼命去踩。那几包白面,立刻被小燕子踩得乱七八糟。她一面踩,一面喊:“紫薇!你自己说的‘山高压不垮大地,困难压不倒好汉,风雨压不倒紫薇!’不许投降,我们永不投降!”
尔康眼看白面被小燕子踩得稀巴烂,气得拼命想挣脱箫剑,苦于箫剑的双臂像钳子一般,就是挣不脱,他就对着小燕子的方向踢着踹着,疯狂地喊:“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你的命!你给我滚过来……”
“我告诉你!”小燕子大声说,“这是我们最后的几包白面,本来还有很多,昨天晚上,我把它们通通丢到火炉里烧掉了!现在,你要吃也没有了!”
“不要……”尔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号,绝望地喊,“紫薇!紫薇!你这么狠心,你这样待我,我恨死你!恨死你……”
紫薇听着看着,脸色惨淡已极。
大夫看得胆战心惊,说:“没办法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下去,把他绑起来吧!要不然,他不是杀人,就是杀自己!戒药的人,都是死于自残!”
永琪当机立断,说:“只要他不会死于缺药,我们就坚持到底!我去拿绳子!”
“不要用绳子,绳子会勒伤他!”晴儿说,“我们用布条,小燕子、紫薇……来帮忙,我们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撕宽一点!”
晴儿说着就去撕床单,小燕子也过去帮忙。只有紫薇,痴痴地看着尔康,心碎了。
片刻以后,尔康已经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张坚固的椅子里,他喊着叫着挣扎着。大家不理他的喊叫,不停地提了冷水进来,浇他,淋他。紫薇守在旁边,一会儿给他擦拭,一会儿跟他轻言细语,一会儿拿着食物哄他吃,一会儿跟他抱在一起哭。这样,大家忙忙碌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挨着。太阳终于落山了,又是一天过去了。半夜的时候,尔康忽然发狂,跳起身子,连椅子带人,全部跌在地上,椅子破碎了,他挣脱了捆绑,起身就打向永琪。永琪和箫剑双双扑过去,制伏了他。大家没办法,只好把他绑在床上。他无法把整张床打碎,只能不断地吼着叫着哀号着。
就这样,大家守着尔康,忍受着那种惨烈的煎熬。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时间一直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消逝。每过去一天,大家就像“死去活来”一样,迎接的,不是新的一天,而是新的生命,这新生命,不只是尔康一个人的,也是大家的。他们六个人,曾经共同面对过许多艰苦,许多次死里逃生,只有这一次,才深切领悟到“重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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