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酸梅倒牙,才说了一句,便只得捧着腮帮揉皱了一团白脸。
杜孟津本想问“你姑姑喜欢怎样的男儿”,却不曾想,脱口便说成了:“你觉得你还缺个姑父吗?”
“你说你吗?”庾明真觉得有些好笑。
杜孟津不开腔了。
他喜欢管庾云思叫“八分“姑娘,因为这个女人做事不决绝,说话不尽满,从来淡淡如水,即使开怀,也不过抿唇一笑。这样的人,比起自身这等红尘俗客,却是难以猜透心思,偶尔有一两件事叫她动容,都足以令他欢天喜地。
他爱这细水流长的温情,却也患得患失。
“你最好自己跟她说,”庾明真劝了一声,有些别扭,“她没告诉你取到钥匙……哎,你自己问去!”
最后,杜孟津屈从于自幼的教养,做不得隐瞒便将探得线索之事如实相告,于是,商议之下,他们决心打开那座尘封的塔,将时间定在月圆夜。
那一年,历经南渡重建、王敦谋逆、苏峻叛乱的晋室,渐渐恢复元气,趁北方魏赵混战,竟也举兵北伐。远在瓜州避难的群儒,得知消息后士气大振,不乏有人牵头,想将当初于城破流亡中抢护的典籍、宗卷、家书和这些年经营所得,偷偷运送去江南。
国破山河失,是这些远在万里外的游子,唯一能尽到的绵薄之力。
一次定是难以全部交付,这个计划定下,便是数年甚至十数年,由几大家共同出力,荒唐斋统一安排,那时汉商蔺光尚在,且杜家主家在长安势力庞大,必要时可从中牵线,借助商队的力量。
万事开头难,怎么走,却一直无法敲定
是入关走雀儿山南下蜀中,乘水路过江陵进入江左地界,还是走陇东过三关,从淮阴南渡?
局势多变,且路途坎坷,没人能保证。
都等前人开路,后人好少走弯道,无人自荐又至关重要的情势下,杜孟津决定由杜家本家,亲自送这第一趟。
为了十日后能陪同庾云思出塞,他提前做好了部署安排,又留出了足够人手看家护院,最后花了两天在家中宝阁挑拣,最后选了一支祖传的白玉兰簪,贴身收着,寻思路上若时机得宜,便道出心意。
然而,天不随人愿,当晚有消息传来,苻健入关,去王号,似有意向晋国归附,素来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称的京兆杜家当即处于风口浪尖。
石赵败于冉魏后,杜洪有心窃据长安,山高皇帝远,当个土大王,自此,半路杀出的苻家人俨然成了心腹大患,且这大患还名正言顺 人家恭服京师,自称循正朔。杜、苻两家剑拔弩张,尤是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身为同族的杜孟津想再借杜家的手过长安,便难上加难。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接头蔺光,然后那胖子却因“长安公府”亦受危机而腾不开手,只能许诺分出部分力量,但必须得杜孟津亲来,才得放心。
瓜州那么多人盼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有的妻离子散,有的老来兵残,日日夜夜东望故土,好不容易寻着这次机会,能随物资一同,将心意锦书传回
杜孟津无法拒绝,他只能留书庾云思,请她将日程推后,待自己归来,再行寻觅,随后连夜跨马,直入长安。
命运弄人,也就是收到手书的这一夜,庾明真犯病呕血,再耽误不得,思量之下,庾云思决心一人远赴瀚海。
她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因病流连榻上的孩子,只托付斋中人好生照料。
庾明真昏睡了好几日,他从梦寐中惊醒时,望见天心色变,只觉冷汗淋漓。让他害怕的是,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姑姑。
亲人间的血脉相连,令他终日惶恐不安,等到第十日,他再等不得,怀疑塔中有变,便夺马飞奔长安,找到杜孟津,让他把姑姑找回来。
他很聪明,也很幸运,很快寻到杜孟津在长安的据点。
当看到那眼眶黑青,神色疲惫的男人时,他先是一愣,而后扑上去,紧紧捉住那人的手臂:“救救她,救救她,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
“云思姑娘去了瀚海?”杜孟津很快反应过来。
庾明真连连颔首:“这几日我昼夜难安,只怕,只怕是……”
“明真,勿慌乱。”杜孟津极力安抚男孩,自己却浑身颤抖,扶着房中的屏风,才堪堪站稳腿脚。长安的情况亦很糟糕,好不容易打通了内外,只等他送人出城,过了剑门,下到巴蜀,便可安保无恙。
短时间内,他无法离开。
杜孟津拉住庾明真的手,他知道这个孩子身子骨羸弱:“你听着,我先着人送你回荒唐斋,再尽量调些心腹前去瀚海,我保证都是武功好手……”
“不,你去!”庾明真脸色一青,打断他的话,非常强硬,“只有你去,我才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信……何况,何况若是最后一面,你这个傻子还没说出心里话,你想她一辈子都听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