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开在花蕊上的妄念都向下坠落,陷进最黑最暗的泥土,化为不见天日的根须。
“独玉你干什么呢?”
罗锦年叼着草根,跃上青石与宋凌并肩而立,十分顺手的想将胳膊搭在宋凌肩膀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一顿,别扭地把手背在身后。又自以为不起眼的与宋凌拉着一拳头的距离,最后还嫌不够,干脆跳下青石,仰着头又问了遍:“你到底干啥呢,这鬼地方毛都不长一根,赶紧回京,我请你喝花酒去!”说完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喝我的辞别酒。
他躲了宋凌多日,眼看明日就要去苍州,按耐多日的反骨一股脑的做起妖来,吵着闹着要与宋凌说说话。罗锦年压也压不住,所幸半推半就的想,就说说话,说最后一次。不行,说话不够,还得喝酒,以后都没机会了。
因此一大早就厚着脸去寻宋凌,成全自己的最后一次放纵,没料到宋凌却要出门,他又急又恼,但反骨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和宋凌最后相处的机会,只好 着脸一道跟了出来。
世间喧嚷,宋凌没听清罗锦年在说什么,只有一句听得分明,
你在看什么?
宋凌眼底寒潮几乎将人吞没,“看我被愚弄的前半生,看我的鸟笼。”
第119章 寒刀(一)
“什么鸟笼?”罗锦年摸不着头脑,但他却本能的不喜欢宋凌那幅神情,简直,简直一如当年初见,刺骨之寒。
他脑子一抽,自己设下的界限再也缚不住反骨,轻易冲破牢笼。手一展,轻而易取将宋凌从青石上捞了下来,真轻啊,像漂浮不定之柳絮。罗锦年不由得握得更紧,将人紧紧锢在怀里,口中不停胡言乱语,寻不到章法,“你要是喜欢鸟笼,我库里有套珐琅的,还有套漆彩琉璃的。你不喜欢也不打紧,还有檀木的,柳藤的。”
“你同我回去,我都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选好鸟笼我们去买上两对雀儿回家养,珍珠白,虎玄凤,大牡丹。暹罗,吐蕃,狄戎,凶真……各地蛮夷的鸟都有,只要你喜欢。”
宋凌头一回安静靠在他怀里,不反抗,不念着礼法,像块枯木。头埋在他脖颈间,声低不可闻:“锦年,若我不是你亲弟弟,你如何看我?”
再一次将我抛弃?宋凌不信,没了血缘纽带,世上还有人能赤诚的拥抱他。
“这不正好!”罗锦年脱口而出,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罗锦年都要乐疯了,恨不得脚底点个炮仗蹿上天去。若宋凌 不是他弟弟,那他何必在这扭扭捏捏做小女儿情态!只要不是他弟弟,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他也敢抢回家去。
宋凌心一沉,果然如此,罗锦年早烦了他,一听他可能与罗家没有关系,只恨不能多生出两只手,才好将他彻彻底底的推开,不让他这晦气人与罗家有半分牵扯。
宋凌自嘲地想,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问出来自取其辱。他挣开罗锦年,独身往前。
向来棒槌的罗锦年,此刻终于机变一回,他从宋凌神色中准确判断出 糟糕,这是又拧巴上了!罗锦年拉住宋凌极快速道:“这不正好能好好教训仗着娘亲庇佑不听兄长话的弟弟?而且什么叫若不是我亲弟弟,你本就不是我亲弟弟!实话告诉你我可没罗青山这畜牲爹,我是娘亲的儿子,你是罗青山的儿子,咱俩本来就没关系!”
“不知你小子给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偏心眼子都偏到天边去了,处处护着罗青山儿子,不管自己亲生儿子!”
这是什么混账话!父亲再如何也是你生父,怎可如此不敬。况且骂父亲畜……,不也把我们都骂进去了吗!这草包!
宋凌心中阴霾被罗锦年举着木棍一阵乱捅,神奇地捅开了,惹着薄怒的日光从云层探头。
切勿与草包争论,也会变草包,宋凌告诫自己,步伐迈得更快。
罗锦年却是心头一喜,这是生气了,生气才好,怕的是宋凌不喜不怒。方喜了一会儿,罗锦年又品出不对味儿来,怎么回事!他堂堂罗府大少,身份在上京能排头一位,怎的是他在低声下气哄人!
越想越觉得丢了大少颜面,罗锦年返程,不走了,靠在青石上扯着嗓子呻吟一声,“哎哟,”见宋凌转身又放低音量蹙着眉,“腿疼,走不动了。你为何非要带我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怎么带我来的,怎么带我回去,我是一步都走不动道了!”
宋凌无奈叹气,他分不清这是多少次对罗锦年无奈。认命走回青石,微微弯腰,伸出一只白皙手掌:“岁安,别撒娇。”
乍时,天光破浓雾,偶然窥见山谷中的只鳞片爪,残垣遍地,败树残花。
景虽败,心境却大为不同。宋凌想,说得对,不过一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也配做困住麒麟之鸟笼?
至于宋娘子,分离当日她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自己舍弃,这份母子缘早该断了,往后余生,再不念了。
察觉到宋凌出神,罗锦年哼出道气音:“宋凌,我腿疼!”
清静殿,檀香已尽,只余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