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鼓噪和灼热倏忽又褪去。月光把春草淋成雪地,天地间是一片寥廓孤寂的银白。几近绝望的寂静,不堪忍受的砭骨寒冷。一个孩童匍匐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瑟瑟地朝他爬来,他身后蜿蜒着一道血迹,一如被碾成数截的殷红长蛇。
足趾撞到一块突出的嶙石,雒易一个趑趄,跌倒在地。刺满繁星的天幕骤然摔落在他的身上。那一瞬间,他骤然被一种刺骨的恐惧笼罩住了。十年了。莫非自诩强大的自己、竟只是那个雪中挣扎的幼童所产生的幻觉?莫非他其实从来没有走出那个腥臭腐败的夏宫?
不。他很快否定了这个令人胆寒的念头。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转过眼睛,望见了身侧沈遇竹的阖目沉眠的脸。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以手肘支撑着身体,拖着自己已经不能动弹的双腿,慢慢爬到他身侧。他伸出僵木的手指,慢慢拂去他脸上凌乱的发丝,端详着他沉净的眉目,感受到一股曛曛洋洋的安宁渐渐充盈在了心间。他把眼睛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他从未如这一刻这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失去这个人。他无法再欺骗自己。无数次生死交关的时刻,他的本能冲破了一贯功利的算计,自作主张、不可理喻地冲向他。沈遇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雒易沉陷泥淖的日子,他是他伸手欲撷的一束星芒。他的洁净、雍容和安详,处处是他的反面。只有借助沈遇竹,雒易才能够涤清那苦痛可恨的过去在他身上点燃的、来自无明地狱的业火。再多的怨恨,再多的妒忌,再多的提防,再多的恐惧,也无法抵销他对他的占有欲……他们注定是要在同一处的,哪怕山迢水远,尔虞我诈,生死枯荣 那又算些什么?
浑身骨节像是插满了荆棘,疲痹得再也不能屈伸一寸。然而雒易的心异常平静。他有过更狼狈的时刻,他知道自己终究能够站起来的,此刻又何妨暂歇呢?他揽着沈遇竹,让自己的伤口贴慰着对方湿润而微凉的皮肤,陷入了邈邈的臆梦之中。梦境的最后,他抱着他的脖颈,安眠在尸山血海里。
作者有话说:
老雒这工资领得太不容易惹……反观老沈,安安逸逸睡了两章…… ( ̄  ̄")
第52章 合欢蠲怒(上)
沈遇竹一睁眼就看见了映在岩顶上斑斑点点的树影。一阵风吹过,那影子幽幽流转起来,像是无声无息游过的一群鱼。这是一处很浅的岩洞,洞外丛生的草木正好挡住了洞口,光影黯淡,一时不知外面是昏是晨,也不知今夕何夕。转目看去,身侧有一簇熄了的篝火,有个人倚靠在篝火对面的岩壁上,那自然是雒易。
他稍微一动,雒易便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愕然相望,都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在不久之前,却是沈遇竹陪侍在雒易床头,惴惴等他醒来。如今二人都是一般的形容憔悴、神色委顿,且各自心头都有一番恍若隔世之感。尤其是雒易,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见沈遇竹张口想要说话,这才反应过来,低道:“你身上余毒未清……以致咽喉肌肉麻痹,一时不能发声。你是想说什么吗?”
沈遇竹点点头,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下“沙沙”写了起来。待雒易定睛看去,却见沙地上是一长串的“雒易、雒易、雒易、雒易”。
雒易抬头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吵死了。”
沈遇竹冲他莞尔一笑,又划出两字:“青奴”。
雒易勃然色变,脸上一闪而过可怖的神情,盯着他道:“她全告诉你了?”
沈遇竹静静地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一笔一划写道:“你愿意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