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象征着家主的铜铃,而他从始至终都不可能成为步家家主,唯有步尘容,这个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并且独自踟蹰了多年的人,才是步家家主,也是最后一代家主。
步尘容身上的阴气很重,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人碰巧看见她,若是普通人,那倒还好,若是正好通晓这一行的道士,看到如此景象,恐怕会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在百鬼夹道的情形中不被阴气所侵蚀,然而步尘容却全然不怕,神情自若,仿佛这些如同罗刹般的厉鬼在她眼中不过是些柔软无害的小动物。
聂秋想,三十年前,名噪一时的“遣鬼守铃”步倾仲,七岁就能无声招鬼,十一岁便可通邪,足以被称作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二十年前,那位年轻的家主,步尘缘,更是在皇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成为贵族们争相邀请的对象;多年后,自己面前的步尘容,将步家的铜铃都带在了身上,统领百鬼,在旁人眼中像是无稽之谈,于她而言,却是很轻松就能做到。
如果九泉之下,步倾仲和步尘缘看到了这一幕,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那么,这背后又有多少曲折和艰辛呢?聂秋低垂了眉眼,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步尘容闻言,点点头,将尚还温热的铜铃收入怀中,重新抬眼的时候,眉目间最后的一丝柔和也消失殆尽,她望向聂秋的身后,那三位冷眼旁观的“人”——她来之前便卜过一卦,自然知道,除了方才见到的那四人以外,其他的都不存在于人世的法则中,无法推算。
每一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她都在一遍一遍地想,结局到底何时到来,又是何种景象。
不过,真当这一天来临之际,她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愤怒,平静得像是逐渐凝结的冰河。
她所有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都留在河岸的船舶上了。
步尘容望着那些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身影,缓缓开口:“所谓‘天道’究竟是什么?”
胸膛半敞,皮肤黝黑,身缠金纹的仙君将滚烫的目光挪过来,夜开始沸腾,那种冰冷的视线在步尘容身上久久地停留,她平静地回望,短暂的对峙之后,步尘容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们便是‘天’。”他的声音很低,每说一个字,岩石都在微颤,“你说的‘道’是什么?”
虚耗在铜铃中静静地听着,忽然感觉到几分痛楚。
它这一路上都跟随聂秋,那些有关凡间与天界的秘密,它是听得七七八八,自然知道世人口中的“天道”从来就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一开始就不存在,可步尘容却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支撑着她的仇恨全然没有意义。
此时的步尘容在想什么?她的心口是不是已经被那烈焰烧得迸裂?虚耗无从猜测。
“既然天道不存在,”步尘容继续问道,“那么,为什么步家、青家、田家,都渐渐地走向衰落?为什么这世上的天相师,都纷纷夭折,毫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