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开了这个头,余下的富商豪绅们对视一眼,不少妥协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对方手里有人有刀,他们不想妥协都不行,一个个当即转变了态度,热情地表示,也想为城外的灾民贡献一份力量,主动捐,不,借粮。
有借大米的,也有借麦子、杂粮的。只要是粮食,周嘉荣都来者不拒。
这一幕直看得孔京瞋目结舌,他真的没想到,荣亲王土匪起来比他这个军士都还狠,不打不杀,就让这些老爷们掏了粮。
让刘青把借条给这些老爷后,周嘉荣笑道:“我代苏州府的百姓,多谢诸位老爷的慷慨解囊,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先饮而尽,然后又道:“大家都知道城外灾民众多,正是缺粮之事,烦请诸位开个条子,派个得力之人,带我们的军士去提粮,放心,车子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真的是有备而来啊,一直被周嘉荣牵着走的富商豪绅们有些不悦,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却任凭摆布,逼着掏粮食,多少心里有些不甘,大家拖拖拉拉的,都没人说话。
见状,周嘉荣也不恼,笑容满面地说:“上菜!”
刘青当即报菜名:“第三道菜,粉蒸肉!”
哪怕这个菜名听起来很正常,可已经吃过两次亏的富商豪绅们也不敢抱希望。
果然,很快婢女将菜端上了桌,观音土里掺杂着不道什么东西的肉,闻起来有些腥,别说吃了,光想到那个画面,大家都有些难受。
偏偏周嘉荣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大家怎么不尝尝?是不满意吗?我还给大家准备了三道菜,要不一块儿端上来试试?”
“不,不用了,殿下,草民这就回去提粮,请允许小人先走一步。”钱舜通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语气恳切地说。
周嘉荣怎么可能放他们回去。
放回去了,这些人找借口拖延几天,又或是让人拿发霉变质坏了的粮食打发他吃出问题来了怎么办?
他等得起,城外的灾民等不起,明日若不能保证食物供给,那么多灾民,很容易出乱子,所以周嘉荣说什么也要将粮食拿到手了再放人。不然这些人回去了还不知道又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呢。
他温和地笑道:“这种小事,何须钱老板亲自跑一趟呢,让下面的人代劳即可。钱老板来了我这里,连饭都没吃一口就走,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没,没有……”钱舜通算是明白了,今天不扒一层皮下来别想全身而退,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将身上一块令牌给了随从,交代对方带士兵去提粮。
周嘉荣给孔京使了一记眼色,孔京安排了三十名士兵随车队去提粮。
然后周嘉荣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让人将钱舜通面前的三道菜给撤了,重新上了一菜一汤,菜是素菜,发的黄豆芽,汤是青菜豆腐汤,简单得过分的菜色。可对比先前那三道菜,这无异于是人间美味。
钱舜通半点都不嫌弃,拿起筷子激动地吃了起来,又感激地敬了周嘉荣一杯酒。
周嘉荣边喝酒边笑呵呵地说:“刘青,把剩下三道菜一道上了,大人们吃完咱们这个宴席便散了,今日物资贫乏,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下次一定好好招待诸位。”
别了,谁还敢来下次啊!
看见在场诸位老爷们惨白的脸,白实清楚,今天不掏粮食,他们别想踏出知府衙门了。他轻轻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旁边的李子居见状,当即站了起来,说:“谢殿下好意,李散快随差爷们去提粮。”
李子居在这群人中显然很有分量,他开口比钱舜通还有用,其他人对视一眼,默默掏出了信物。
周嘉荣笑着让孔京接下信物,安排士兵跟随马车去提粮食。
等粮食提回来,已经是午夜了,熬了大半夜的富商豪绅们既困又累,听到周嘉荣说让人送他们回去,一个个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脚步急切,像是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孔京看着他们来时架子摆得老高,走的时候跟逃难一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倒是刘青颇为高兴,哥俩好地拍了拍孔京的肩:“孔千户,还是我们家殿下有办法吧,走,去看看仓库里的粮食!”
孔京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刘青:“殿下平日里也这样吗?”
这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刘青乐呵呵地看着他,反问:“殿下这样不好吗?”
孔京愣了一下,用力点头:“好!”刘青没再多言,大伙儿一起去了仓库,只见仓库外排了不少车子,上面都放着一个又一个的麻袋,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徐达高兴地让人将粮食送进去,不同种类的分别放一些。
见孔京二人过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近笑道:“孔千户、刘侍卫,粮食都入库了,我刚才检查过了,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米好面,但这些足够城外的灾民吃好几天。”
不管是杂粮还是大米小麦,他准备通通拿来煮粥,这样每个人都能分到,而且损耗最小,能尽最大的可能发挥这批粮食的作用。
“那就好,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刘青说道。
他们不止是来看看,而且还要布防。今日殿下用这种方式借粮,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担心这些人会对粮仓搞破坏,因此孔京安排了两队人马在仓库轮番值守。
跟他们这边的喜气洋洋完全不同,白实一上马车脸就拉得老长。
汤安早在马车里等着了,见他总算出来了,赶紧站起身迎接:“大人,您们总算回来了。城里李家、钱家……共计借出去了四十二万斤粮食,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逼迫你们了?”
白实气愤地说:“差不多。”
从白实他们赴宴,久久不归,到发现官府的人去这些商户家提粮,汤安发现了不妙,也曾试图阻止,安排了这几家老爷家里的人去知府衙门要人,可各种借口都找了,知府衙门就是不予通报,他只得亲自到这里来等着。
听白实说完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后,汤安沉默了,这个荣亲王是个狠人啊,不光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大人,有了这批粮食,他们又能撑好几天了,若是撑到外地粮商贩粮到苏州府,那咱们……”汤安焦虑地说。
白实相当清楚这点,阴沉着脸道:“他想踩着我们上去,没门。明日继续派人去附近州县宣传苏州府免费发粮一事,引更多的难民过来,我看他们这点粮食能吃多久。另外,将昨晚他扣押苏州府这些德高望重之辈,请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一事宣扬出去,我看以后谁还敢接这个荣亲王的帖子。”
汤安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想到白实的性格,到底将话咽了下去。
只是不等他们放出流言,次日清晨,城门一开,官府就在城门口张贴了两张告示,宣布昨日苏州府二十家富商豪绅慨慷解囊,借朝廷粮食,救助灾民,还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张贴了出来,包括借粮的数量。
现在谁给吃的,灾民都感激不尽啊。
看到这些名字,甭管以前有没有恩怨过节,只要不是生死大仇,谁还计较那么多,无不夸赞这些老爷们仁义。
这让原本借机黑周嘉荣一把的白实气得不轻,只能匆忙停止了昨晚的计划。
官府都贴告示夸这些老爷站出来借粮赈灾了,他这时候让人放出风声,说这些老爷都是被逼无奈的,最后打的谁的脸?这不是引起灾民的反弹吗?出了粮还换不来一个好名声。
城里昨晚被敲诈了一笔的老爷们如今心里头也是那个五味杂陈。尤其是没做违法乱纪之事的富户老爷看了这告示,听家里下人来报,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他们误会了荣亲王?
同一时间,刘老爷正在跟纪天明坐在凉亭中下棋。
刘老爷放下一颗白棋,慢条斯理地说:“天明,今日城门口之事,你可听说了?”
纪天明笑道:“你是说李老爷、钱掌柜他们捐,不,借四十多万斤粮食给官府的事吗?”
“没错。”刘老爷端起旁边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道,“昨晚发生在知府衙门的事,天明可知?”
纪天明才到江南一两年,虽是有些成绩,可到底根基浅,也跟官府走得不够近,昨晚自是没收到邀请。他有所耳闻,也大致知道,李老爷他们不可能自愿掏粮,定然是殿下使了什么手段。
可面对刘老爷这些话不能说。
轻轻摇头,纪天明道:“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
刘老爷显然消息灵通:“昨天傍晚,知府衙门请了李子居、钱舜通等二十余富商豪绅去知府衙门赴宴,凌晨才放他们回来。我听说,昨晚这宴席上的菜色有些特别……”
纪天明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刘老爷说完后,有些疑惑地说:“这个荣亲王殿下行事真是不拘一格,亦正亦邪,让人看不透啊。”
纪天明垂眸道:“确实,刘老爷觉得他能改变苏州府的现状吗?”
刘老爷放下棋子,也没心思下棋了,站起来望着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空,叹道:“希望能吧,这总归是比以前更有希望,咱们再观望观望。”
纪天明明白了刘老爷的意思。
老爷子一生谨慎,哪怕看好周嘉荣,也不会这么快轻易下注投诚。
所以这时候还不能邀请刘老爷他们赴宴。
这一天是自灾民聚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