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没过多久,柳叶刀闻讯而来,语气里满是不怀好意,劝我:“不必费心挑拨离间,我既然敢与虎谋皮,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为虎所噬。”

从打那天撕破脸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皮还是那张皮,老相、驼背、跛脚,外表上看不出是个江湖人,然而芯子里又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浮躁,仿佛坚信自己胜券在握,所以不必再装出一副蠢货相。

这要是放在平时,我高低得分个三大项五小点好好分析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那天他来的时候我刚吃完饭,实在提不起精神和他说客套话,歪在床上神游了半天才想起来反问他:“你要是真不怕还来找我干什么?沉剑山庄都糊成这样了?还是你的真面目终于被揭穿了?”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柳叶刀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说:“劝贤侄少费些力气,留到公审上再使吧。”

公审。

我竭尽全力抑制住愤怒,问他:“你为什么非得跟易水心较劲?想当武林盟主,不应该冲我来吗?”

柳叶刀摇摇头:“我与萧恪也算相识一场,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你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么?”

大意了。

他居然真的喜欢到处认儿子。

一席话听得我直犯恶心,情不自禁恶狠狠啐了他一口。谁知他毫不在意我的举动,自顾自地补上一句:“虎毒不食子。我非但不会杀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心头重重一跳,我还想追问,柳叶刀却施施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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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近距离直面了柳叶眉的死都没勾出什么睡眠障碍,反倒是在公审到来的前一晚,我久违地做了场梦。

我又看见遍体鳞伤的易水心,被推搡着走上高台,还没站定,一根粗壮的铁链就兜头扣下来,宛如一根绞索,将他紧紧缠绕在里面。把他押解来的人和同伴说了些什么,随即忽地一脚蹬在他的膝盖后弯。

离得太远,我得眯一眯眼睛才看清台上那个是满脸小人得志的柳兄。

易水心踉跄了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势跪下,场内因而爆发出一阵欢呼。只是下一刻,他摇摇晃晃的,竟然又挺直了腰,这欢呼于是又成了叫骂。群情激奋得就像快到嘴边的肉生生被抢走。

嘈杂中,我听见身边有人念叨着:“是不是有些太阴损了…这分明就是个孩子嘛。”

很快有人反驳了一句:“孩子?哪家的孩子杀人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头前开口的人虽然没再跟着起哄,但也不再替易水心说什么好话。我的心也跟着沉得更深了。眼见柳兄被驳了面子,照着人又是一脚,正想拨开人群冲上前去,肩膀上猝不及防传来了一股很大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了原地。

耳边同时传来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演一出劫法场?”

那声音说不出的耳熟,我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我挣扎了一下,试图甩开肩上的桎梏,谁知越是想挣脱,那只手越是攥得死紧。到了最后,甚至演变成一场无声无息的角力,谁也不肯退让。

我忍无可忍,又实在斗不过对方,只好卸了劲儿,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又想干什么?我要劫法场,关你什么事?”

“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犯傻,我可做不到。”那声音说着,莫名其妙压低了一些,问:“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如今萧恪之死的谜底揭晓,你就要得偿所愿,何必在这时横生枝节!”

听见“回家”两个字的刹那,我浑身一震,陡地甩开那只手一转身。一句“你到底是谁”就要问出口的当口,我终于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那是萧如观的脸。

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过几秒,门外传来那个寡言侍女的声音,问我怎么了。她就像一个假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待命,稍有不对就会破门而入。我只好随便应了一声。好在她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得到答复就不再多话。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是可以活动的,着急忙慌地又想下地。结果四肢的关节僵硬得活像被绑在床上挺尸三天,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以头抢地。我揉了揉膝盖,越想越觉得老人的话真是一点没错。

就算是松弛剂的解药也有三分毒啊。

我说怎么前脚还嚷嚷着要让杀他老婆的人付出代价,后脚就不动声色地跟我暗度陈仓,这个龚平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直到推开窗户吹到晚风,我还是在回想梦里那个萧如观的话。他知道我的目的,更知道达到目的的方法。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可我那颗本该掀起狂澜万丈的心却成了一滩死水,能把铜的绿成翡翠,在铁罐上锈出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