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护卫宫廷,职责所在,对他态度又毕恭毕敬,他没必要和那些阉人一样,故意为难。
他点点头,还没说“快点”,王参将已速刻转身,跑着走了。
比他还着急。
林策嘴角微微一扬,随后又冷眼看向小常侍。
等会就等会。他就在这等着,看周则意如何处理。
羽林卫小将飞快跑至淮王所在的宫殿,却被守在门口的鹤生拦下:“殿下正忙。任何事情由我代为转达。”
“徐校尉来找殿下,已在永泰宫等候多时。”
鹤生淡漠回应:“知道了。”站在门口没动。
王参将奇道:“鹤生大人为何不入内向殿下禀告?”
“殿下早已知晓。我不是说了,殿下正忙。你回去,让那人等着。殿下处理完手中事务,自然会召见。”
王参将又重复一次:“是徐校尉。”
鹤生漫不经心:“徐校尉怎么了?殿下让他等,他就得等。”
王参将眯眼打量鹤生。
他知这人和深得淮王信任,一入宫就被授以高职。
此时宁大人不在,他一跃而上,独揽整个内廷大权。
可鹤生不知道徐如。不知徐徐的身份是何等尊贵。
鹤生这般有如小人得志的傲慢神色,令王参将心中略有不快。
他也不能让徐校尉再等。
他无视了鹤生,抬脚继续朝前走。
“王参将!”鹤生急忙挡住他,“你这是何意?”
“我身为羽林卫参将,有直接面见殿下的资格。”他绕过鹤生,径直朝殿内走。
羽林卫是武将,步履生风,鹤生根本拦不住,只能又急又气小跑跟在他身后,怒斥道:“未得殿下召见,擅闯宫廷,你可知罪!”
王参将再次无视他:“末将自会朝殿下请罪。”
走入殿内时,周则意正在看宫人的问讯笔录。
见人擅自闯入,鹤生又跟在身后高声喧哗,他不禁微怒:“何事?”
鹤生抢先告状:“王参将不顾小人阻拦,硬闯宫闱,论罪……”
“殿下,”王参将朝他抱拳行礼,“徐校尉有事求见殿下,已在永泰宫等候多时。”
周则意手中的文书,霎时掉落在地。
他蹭的一下,从软椅上站起,长腿一迈,大步就朝永泰宫正殿走。
“殿下,”鹤生小跑跟在他身后,“区区一个镇北军校尉……”
“如此重要的事,”周则意眉间皱起一道竖痕,浓丽张扬的五官显出几分阴艳,莫名令人悚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鹤生委屈道,“小人禀告过殿下。”
周则意一愣。
鹤生确实朝他禀告过,镇北将军府有人求见。
但没人告诉他,那人是徐如。
他确实有心,故意将林策的人晾一会——他不知那人竟然是徐如。
徐如主动来找他,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求。
周则意健步如飞,迅速来到永泰宫正殿。
殿门外围着几个羽林卫,羽林卫对面,站着一抹霜刀雪塑的俊逸身影。
徐如双手抱肩,长身玉立,一身凛冽气势咄咄逼人。
周则意见到他投向自己的幽锐目光,瞬间吓出一背冷汗。
平日那些宫人一犯错,即刻跪地求饶,他很是不解。
此时此刻,他总算领略到他们的滋味。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他都忍不住想要跪下,求深爱之人息怒。
林策冷冷瞥了他一眼:“事情忙完了?”
“忙,忙完了。”周则意脊背挺得笔直,头却深深埋着,模样说不出的乖顺。
“淮王殿下贵人事忙,”林策继续讥诮,“架子也大。”
周则意耳根软,腿更软,差点站立不住,恨不得即刻下跪求饶。
周围有内侍和羽林卫在,林策也不好当着属下的面,让他这个淮王太丢颜面,冷冷哼了一声,便扭头朝永泰殿内走去。
周则意急忙乖顺跟在后面。
步入殿内,林策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周则意却不敢入座,低眉垂首站在他旁边,仿佛卑微的下人。
还真就做起下人的活:“想喝点什么?”
他试着打探心爱之人的喜好:“君山银叶?峨眉雪芽?前些日子闽州刚上供了新采的乌龙。”
“不喜欢喝茶?酒也可,宫里有二十年陈酿的桂花酒……”
“凉水。”林策没好气打断他,“你宫里的人,让我坐在这儿干等着,凉水都喝不上一口。”
周则意赶忙求他息怒:“我等会就重重惩处他。”
“一个小阉宦,敢如此狗仗人势,也是得了主君的授意。”
周则意:“……”
无话可说,认打认罚。
“我已经告知他我的名字,他也去了你殿前,你为什么不知道?”
“他朝鹤生说过。鹤生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以为只是寻常兵士……”
林策声音乍然一冷,气势咄咄逼人:“你我什么关系?”
他二人虽有了一夜荒唐,但他警告过周则意,让周则意把这事彻底忘掉。
周则意非但没听话,反倒跑到他真正的身份——林策面前,把这事告知于他,还同他大打出手。
若非发生太后被人毒害这等大事,他绝不会来找周则意。
他低声怒道:“若是我营中寻常兵士,就得受你这口鸟气?”
舍身为国的镇北军将士,竟然被一个阉狗肆意贬低,这口气要忍得了,他名字得反过来写。
周则意俯首帖耳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多情桃花眼晕染上一层水气,令那双本就秋光潋滟的眉目显出几分可怜,竟似梨花一枝春带雨,能让任何心如铁石的人瞬间心软。
林策:“……”
他受了周则意手下阉狗一通气,周则意自己这么委屈做什么。
孙有德的话莫名其妙浮现在耳边:宣武帝刚驾崩三月,太后接连薨天。如今淮王孑然一身,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周则意眼角微红,眼下泛着青黑,显然一夜没睡。
林策心烦啧了一声,懒得再和这个亲人刚去世的孤家寡人计较。
他压下心中怒火,平心静气询问起正事:“事情查得如何?”
“你把宁越之打入大牢,上演一出苦肉计给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看,可有看到你想看的?”
周则意蓦地一愣,嘴唇张阖,激动得无以复加:“徐如……”
他的所有心思,徐如都清楚。
徐如懂他。
眼前之人神清骨秀,那张风华浊世的脸,是令他心动不已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深情入骨的人,和他心有灵犀,能看懂他所有的想法。
周则意仿佛全身剥光一般站在徐如面前,却丝毫不觉羞耻,反而如同沐浴在三月春风中,心情无比欢畅。
所有腐朽的阴霾被这阵带着淡雅香味的春风一扫而空,他情不自禁眉舒眼展。
“长宁宫死了一个宫女。”虽是说着烦心的愁事,清悦嗓音依然欢愉,“她昨日下午,被发现死在御花园的水池中。”
“其他宫人都审问过,没人承认自己给太后奉过茶。”
林策眉头轻皱:“这么说,给太后奉茶的,就是这个死去的宫女?”
“她自己失足落入水中,还是被人推入池塘里?”
周则意摇头:“没人见到当时情况。”
“但无论何种情况,她给祖母端去了参入鸩毒的茶。这事不可能只她一人所为,背后必然另有指使。”
“只是……”
“只是她死了,线索断了。”林策接过话,“无论畏罪自杀,亦或被人灭口,她死了,没人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周则意微叹:“已经查过她平日所有的关系往来,暂未发现可疑之人。”
“皇祖母身边的,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所有人际往来都很清楚。太过透明,反而没有一点头绪。”
“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林策道,“若今天值守的,不是那个认识我的王参将,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周则意耳根一红,支支吾吾:“也,也不会很久……”
他又小声老实交代:“可能,一个时辰左右……”
林策冷笑:“一个时辰?”
“没,没这么久!”周则意挺直了腰背,却不敢再多做狡辩。
“你打算晾着我这么久,我不可能忍气吞声乖乖等着,必然强行闯宫。”林策撑着下颌细细思索,“若非刚好遇到王参将,我已经和羽林卫打起来了。”
“这一动手,必然背上扰乱宫廷的罪名。严重点,甚至能扣个意图谋/反的重罪。”
周则意急忙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治你的罪!”
徐如没怪罪他,没让他下跪道歉,他就已经谢天谢地。
他又皱眉:“这一切都是误会,不似有人刻意引导。”
鹤生不知道徐如,只朝他禀告:将军府有人找他。
他不知是徐如来了,态度冷漠,鹤生便朝小常侍暗示,给将军府的人甩点脸色。
小常侍想在主君面前立功,百般奚落故意刁难,最终引得林策和羽林卫动手。
看似是个巧合——可若有人知晓徐如脾气火爆,有意朝周则意隐瞒他的到来,一切都是某人在暗处引导呢?
“周则意,”林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永泰宫里的人查过吗?”
“那日秋山行宫,给你下药的宫女,究竟怎么死的?”
秋山宴时,那位宫女给周则意的酒水中下了催/情药,又故意诓骗他去往山中水榭。
虽然看起来,她和行宫的守卫都是被刘太常收买——为了让太常的女儿和淮王春风一度,当上王妃。
但如今,这件事恐怕得翻出来,好好查一查。
周则意沉默一瞬,点点头:“我明白。”
“还有宁越之,”林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出来?”
原本宁越之手握大权,坐镇内廷。他一不在,平日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就跑出来兴风作浪。
今日有小鬼竟然作妖到徐如头上。
即便他官职只是个校尉,手上拿的,可是林大将军的令牌。
如果宁越之在,绝不会出现林策和羽林卫动手的情况。
周则意沉默不语。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不多说。”林策起身走向门外,“你宫里出了内奸,自己要小心。”
“你要走了?”周则意一脸失望,“再,多坐一会?”
林策戏谑调侃:“淮王殿下贵人事忙,末将不敢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