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濯缨在混乱中缓缓睁开眼睛。
他梦境里都是白的、红的,白的是茫茫大雪,是饥饿。红的是血流成河,是杀戮。他这短短一生,就在这白与红之间颠覆、流离,没有片刻安宁。
室内昏暗,没有点灯,外间有鼾声闷闷,多半是守夜的人。孟濯缨分不清,自己是还在人世,还是已经下了地府。须臾,他又清醒的想起来,多半是那柔弱善良的姑娘,安置了自己。
喉间一热,孟濯缨在暗室之中吐出一口血来,尽管轻声,却依旧惊动了守夜的婆子。
片刻之后,只见窗棂外,烛火幽微,数人执灯而来。他躺在床上无力起身,见到来人后,心中一惊。
烛光惺忪,照映出姑娘柔嫩的小脸,披风突地滑落,委顿在地上,又被人捡起来给她披上。她未曾束发,侍女湘弦贴心的用披风将她整个人笼住,侧身挡住自己的目光。
竟是宛姑娘亲自来了。
他不过是客居在此的卑贱琴师,萍水相逢,并不值得她如此。
何况男女有别,理当避嫌,但宛苑目光关切,坦坦荡荡。
在她坦荡磊落的凝望之中,孟濯缨想起年少时,自己被养母丢弃后,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和野狗抢食。满身流脓时,被老和尚无尘子捡回了破庙,握着他腐烂的手点亮了佛前的烛火。
那时的烛火也如今夜惺忪,是他人生所见的第一缕佛光。
宛苑柔声问:“先生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孟濯缨没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没出声。
宛苑又问:“先生曾救过我一次,您有什么话,我若能做到,一定要尽力。”
孟濯缨这才明白,几乎失笑。原来,她不顾避嫌,深夜前来,是为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