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他要痛痛快快地把一切抖个干净:
“我对您来说,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妄想?一个尝试?一个孩子?一件作品?”
“我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是懂事还是不懂事?是该聪明通透还是天真无知?我真的应该健康地活着还是早早的、干净地死去?我该学会读懂权力制衡、利益争夺的不宣之秘还是保持永远没有世俗欲望的干净?”
“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父皇您到底想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但是没关系——您想了,您就做到呀!您做不到!您根本做不到!您不能把所有的分量全倾向我这个不知所谓的梦境。您还有别的、心爱的妻子和儿女,有皇位和手中的权力——他们来把我打碎了,他们把您心血来潮编织的梦境打碎了,您也没有办法!”
“您说——原来那一套行不通啊,宁宁,你还是长大吧。以后得懂事一点。”
“我照做了,我照做了呀——可是,难道我不说就没关系了吗?我不说也不问,这么多年也没得到过您解释一句!”
“现在又好像一切都太平了。您问我为什么这么懂事呀,为什么知道了不说出来,为什么自己承受一切,为什么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这样又不符合您的设想了对吗?”
“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您开心,才算对得起您——”康宁摇着头,“我不应该懂事一点吗?我不应该体谅大家吗?体谅所有人都在保护我的心情!”
“毕竟我是万千宠爱的小殿下呀!父皇,对不对?我只是——我只是一直都很相信你。”
“可是父皇,起码把我的戚长风完完整整留给我吧,行不行?”
他最后看了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帝王一眼。然后挺直脊梁转身走了出去。
第71章 美梦 你怎么变丑了
康宁慢慢走出清和殿, 一路上遇到的侍人无不屏声静气、不敢抬头。他脸上的泪已经被自己拭干了,只眼尾还薄薄的透出红晕,让他整个人平添两分楚楚弱质、无端地惹人心疼。
虽然刚才流了许多眼泪, 小皇子现下倒有一种茫然的轻松,就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很久的旅人,一直守着囊中最后一点点水,哪怕再干渴也只敢稍微沾湿嘴唇。而当他终于放弃希望不顾一切把水喝光的时候,却能感受到一种短暂的、自伤式的满足和释放。
这些年里, 清和殿时有大小修葺,但跟康宁小时候的印象里、那座庞大宫室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他记得幼时自己常爱在宫室内这条宽阔的长廊上绕着梁柱奔跑,不知道从哪一年起, 徽帝给自己起居殿的东侧走廊上铺设了响木——于是时有大臣在清和殿的问政阁面君时,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咚咚咚”和幼儿柔软娇嫩的笑声。
康宁小时候是不讲规矩礼仪的,初夏的午后他跑累了,就撅着屁股趴在温凉的木质地板上作势要睡觉。过不了多久总会有一双大手把他抱起来, 一路提着他走到殿门外:“宁宁太吵了,吵得父皇都没办法做事了,父皇现在就准备把你扔掉!”
是丢下臣子和政事跑过来看儿子的皇帝。
小皇子当然知道父亲是吓唬自己的。但是通常他会哈哈笑着被徽帝交到永春宫照料他的嬷嬷手中, 然后被送回他娘身边、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一个真正的午觉。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清和殿里许多装潢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变动, 唯独这一廊的响木一直没有更换,纵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小孩子在上面奔跑。
康宁轻轻舒了一口气, 跨出了宫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台阶下不远处静静站着的戚长风。
从响木走廊出来便是清和殿的东侧门,正对着一颗百年苍松。戚长风一言不发地等在那里,瞬间就和一眼望过来的小皇子眼神相会——
那一刻这位戚将军的神色怎么说呢?
很像是一只做错了事被主人嫌弃了的大狗,一副想靠过来又不敢靠上来的样子,看得人心酸又好笑。
康宁笑了。
是我把他吓着了吗?他想。
他拾级而下, 像踩着云朵的神仙一样飘飘悠悠,慢慢走到戚长风面前。
小皇子是想要说点什么的——安慰戚长风一句、或者佯怒撒娇,但是他甫一张口,一缕殷红刺目的血迹就从他浅粉色的唇角缓缓溢出。
接连不断的剧烈情绪消耗几乎把小皇子体内最后那点支撑着心血运转的气力都掏空了,他五脏六腑此刻都在翻腾,脑海中是情绪激烈发泄后的散漫和茫然,周遭的一切都恍惚飘散在云雾里,最终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