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新月窥探人间,只露出朦朦胧胧的影子,浅淡的着墨,将天下都笼罩在一片温柔踟躇的光之中。
飞檐站在她面前,在等她的回应。
溪风总算回过味来,飞檐的意思是,要带她离开侯府,离开京城,远走他乡。
难以置信,这是飞檐这样的性子能提出来的,惊讶过后,溪风心里涌上一股暖烘烘,但是……
她侧了侧身,隐去脸上神情,只从现实出发,劝到:“你好不容易因为身手,被侯爷器重,如果不管不顾地走了,你就永远错失机会,你不怕么?”
飞檐立刻说:“我不怕。”
溪风又转了下身,背对着他,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可是我怕。”
飞檐愣了愣,溪风直白:“如果我们这么走了,假如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一旦飞檐后悔了,他们终究会变成怨偶。
这话说得,便有些伤害飞檐的,但这也是溪风能对他说的,最重的话。
等了一会儿,飞檐没有回应,溪风正打算回去,今日的谈话,不算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就是打算和飞檐……决裂。
希望她日后到了刘二那边,再找办法逃出来,但她决不能因为自己,害得飞檐丢弃唾手可得的功名。
即使,她需要比往常更坚定的心,即使,她就要克制不住冲动,不管不顾地答应,就算她向来冷静,可她也是人啊,是人就抵挡不了眼前摆着的诱惑,尤其是——
飞檐突然拉住她的袖子。
她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早已盈眶,压得她鸦羽般的眼睫不得不低垂,试图以此掩盖眸底的悲伤。
飞檐眼眸深邃,目中犹如燃着火星,炽烫却不燎人,他一字一顿:“我什么都不怕。”
“我只怕你不跟我走。”
“我只怕,你更愿意跟着世子爷。”
在知道世子爷中意之人是溪风,飞檐惊讶之余,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溪风这般好,像一颗泛着光芒的明珠,不会只有他发现。
只是,世子爷丰神俊朗,他自认比不上,若此次,溪风不是被迫嫁给刘二,而是与世子爷一起,他或许迈不出这一步。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听着飞檐的坦白,溪风摇摇头,既是否定飞檐所说,又是在跟自己的理智搏斗。
远走高飞,这四个字分量太重。
她怕年少的冲动,到头来只剩一地鸡毛,徒徒感动自己,却救不回岁月摩擦的痕迹。
飞檐却依然笃定,他似乎无可奈何了,才略有点磕磕绊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巧舌如簧,能把所有心事倾吐出来,而不是着急地在大脑里搜罗词汇。
应当说,溪风怎么样,飞檐才是怎么样的,如果没有溪风,一个名叫飞檐的小厮,早就随波逐流,落魄到流浪街头。
她就是他心之所向。
现在,让他眼睁睁看她被迫嫁给刘二那种孬种,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种决定却不是一时的冲动,他心如磐石,只要她不先腻烦他,那他可以对天发誓……
说到对天发誓,飞檐顿时拿出三根手指:“我燕飞檐,对天发誓,若来日我对溪风有二心,我必将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溪风一着急,连忙上手捂住他的嘴巴。
角门这一片,倏地安静下来。
飞檐眼眸沉静,就这样看着她,而溪风的心早就软成一团,为他这样的赤诚之心,她认识他五年,难道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吗?
即使未来有再多的变数,这一刻,她也认了。
于是她终究是禁不住,对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少见的欣喜之色涌上飞檐眉间,他轻握住她的双手,郑重地说:“我定不负你。”
若有一日溪风厌烦他了,他会默默离去,让她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只要她能一直开心。
溪风回握住他的手。
浓云彻底挡住新月,仿若天上神仙不忍再看,只愿人间从此多出一段佳话,于戏班台子,于书生笔下,自当让有情人欣然向往。
飞檐那边,还有事需要处理,溪风也要收拾一下包裹细软,飞檐约定明日的子时,在角门相见。
到时候,飞檐自由办法带她离开侯府。
等溪风回到房中,烟雨还没睡,不过房内熄了灯,她一直在等她,轻声给溪风开门,问:“如何?”
姐妹俩在一床被子里,溪风只简单地说:“飞檐要带我悄悄地走。”
烟雨捂住嘴巴,没惊呼出声。
她连忙起身,翻箱倒柜的,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银子都拿出来:“里面银钱不多,两三两银子……你们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话,溪风不由好笑:“明天晚上呢,又不是现在就走。”
过了会儿,她没听到烟雨的声音,去看烟雨的脸,原来烟雨竟是哽咽不成声。
烟雨难过极了:“我舍不得你。”
好不容易和好,却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叫烟雨更恨自己几天前的恶言恶语,却也庆幸,最终她们能够和解。
溪风如往常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离愁一下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一夜,谁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溪风和烟雨照样在辰时前起来,洗漱完后等世子爷起来。
世子爷饮过一盏茶,穿上一身云青襕袍,在锦瑟园练剑,而这时候溪风去东堂收拾茶叶,烟雨站在廊下,等世子爷练剑好吩咐做事。
随后,世子爷去了雅元院请安,吃早饭,回来时,因王氏病还没好全,他也就还没把老师请回来,只自己在房内读书写字,下午又去校场。
一切如常。
只天际隐隐雷鸣,入了春,雨水多起来,显然,会有一场大雨。
溪风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放在一个包袱里,实则她也没什么太多要带的,就两套换洗衣裳,包括飞檐给的在内的,十几两银子,一本自己喜欢的茶谱,以前烟雨给她买的一根发簪,以及,元宵节时拿回来的莲花灯。
莲花灯可折叠,把花瓣一层层下压,它就和一张纸一样,刚好能够夹在茶谱里,不碍事。
做好这一些,她再把烟雨昨夜塞给她的银子单独拿出来,放回抽屉,烟雨以后打点关系,总要用到银子的。
世子爷性子宽厚,希望就算没有她,烟雨也不会因故被赶出琳琅轩。
最后,溪风清点完,打上包袱。
另一头,秦浚神色如常,可白羽总感到不安。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世子爷练习射箭,他身姿英俊,挽弓的姿态神气十足,每一支箭都势如破竹,直直扎进中间圆心。
白羽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赤霄问:“怎么了这是,你怎么看起来比世子爷心事还多啊。”
赤霄性子爽直,白羽摇头不想作答,赤霄就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压低声音:“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侯夫人这样糟蹋,也只有世子爷能这般淡定了吧。”
淡定吗?
白羽不见然,他总觉得世子爷身上正在极力地压制某种情绪。
虽然世子爷不像为情所困之人,表面看起来确实没有不妥,可看起来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吧,哪有人面对自己心爱之人被强嫁他人,能过得和往常一般呢?
他相信,世子爷绝不会这么看着溪风所嫁非人。
但世子爷到底会怎么做呢?
白羽想不通。
到了酉时,天色变得阴沉,春雷闷在云被里,发出低沉的隆隆声,不一会儿,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彼时秦浚正骑马回侯府,遇到这雨,却不顾白羽的喊声,执意迎着雨丝。
他淋了一身的雨,步履匆匆地回到琳琅轩,对白羽吩咐道:“备热水。”
东堂的热水一直温着,没一会儿,热水就抬到房内,秦浚在更衣时,对白羽说:“等等雅元院来人……”
声音停了一下,又说:“就说我心情不好,把雅元院来的都打发走。”
这说的,可不止是来打听他淋雨之后的人,还有这几天,一直监视着他的雅元院的人。
不出秦浚所料,不一会儿,他淋雨而归的消息就传到雅元院,王氏自当是要好好问过的,只不过黄鹂被打发了回来。
王氏问:“怎么样,世子爷可没着凉吧?”
黄鹂摇头,说:“雨不大,世子爷一回来就沐浴更衣,小厨房也准备了姜水,不会着凉,只是……”
王氏追问:“只是什么?”
黄鹂斟酌了一下,才说:“只是,世子爷说,他心情不好,让雅元院的人都回来。”
黄鹂本以为,王氏会因世子爷的反抗而恼火,心里发苦,生怕作为中间传话人,遭了连累。
王氏却不觉生恼,竟是一笑:“我说呢,浚儿怎么可能这么乖,原来,是留到这时候呢,也是,明日溪风就要出嫁,他心情不好,我自该理解。”
站在王氏身边的朱蕊也说:“是啊夫人,世子爷到底少年心性,可能憋久了,加之淋了场雨,心里的不痛快就要使出来,使出来之后啊,就没事了。”
这几天,王氏怕秦浚反悔,叫人盯紧秦浚,不过这都四五天了,秦浚这么听话,她放松心弦。
王氏厌恶溪风,觉得溪风勾走秦浚的注意,但现下又觉得,不过是个丫鬟,当然比不过她这个生身母亲,就对黄鹂说:“好了,让那些下人,今晚不用盯着琳琅轩了。”
如此看来,这次冲突,又是王氏大获全胜。
她已然完全掌握住儿子的命脉,一个孝字,就能压得秦浚起不来身。
却说回琳琅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