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帝阙韶华 薄荷酒 4589 字 4个月前

洛凭渊微感尴尬,他并未有意疏离,但似乎确实在那天之后,便不太想与安王为伍,他淡淡说道:“三皇兄,你多心了,我并没在意。只是说到那日,大皇兄再如何过错,他毕竟身上有病,你何必与他计较那点闲气,落在旁人眼里,反而失了气度。”

“五弟说得好,我就喜欢这般有话直说。”安王笑道,他忽然挥手让服侍的两个从人都退出去:“都给我到帐外站得远远的,看好了,别让旁人接近。”而后才转过头,脸上神情莫测,说道:“凭渊,你觉得我不顾念兄弟情分,欺凌于他,你当他真的是咱们的大皇兄?”

洛凭渊怎么也没想到,安王会说出这么一句古怪的话来,他不由怔了一下:“此话何意,三皇兄,你莫不是喝醉了?”

安王的眼神中有一丝醉意,但更多的是沉沉的冰冷,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实情吧,当年如嫔娘娘留给父皇那封信里,附有江璧瑶的亲笔,写给投奔了北辽的琅環右使,那人叫萧夙玉,和她可是青梅竹马,情谊深笃,若不是早年嫁给了父皇……那信里说得明明白白,要萧夙玉从北辽方面出力,派遣刺客入宫行刺,只消害死了父皇,便是洛深华继位,他二人便可从此双宿双飞。江璧瑶亲笔写了,为了掩盖洛深华的真正身份,十余载都过得如履薄冰,生怕被父皇察觉。她要萧夙玉为了亲子和多年情分,定要从速办成此事!”

一番话传入耳中,如同滚雷轰顶,洛凭渊纵然淡定,也一阵昏眩,手中的筷子不觉掉在地上,半晌才道:“单凭一封信怎能认定?大皇兄,他是一国的嫡长皇子啊。三皇兄是从何得知?”

安王冷笑道:“不错,这是何等大事,父皇天纵英明,虽则己身遇刺,也未立时相信;而是亲自去了长宁宫,传说当场做了滴血验亲,才确认洛深华没我天家血脉,他当是萧夙玉的儿子!”他看着宁王怔怔的神色,口气更冷:“五弟,我是看你什么都不知道,怕你被他蒙蔽了,影响我们手足之情,才对你说了。你若不信,想想父皇为什么要给他改名,什么洛湮华,他该叫做萧湮华才是。其中内情秘而不宣,想来为的还不是我天家的脸面!他能活到如今,是父皇顾全大局,不愿琅環作乱生事,才生生忍到现在。我洛君平堂堂一个皇子,前面摆了这么一位大皇兄,心里却受不了这口闲气,砸他一座屋子算什么,他那整座静王府都是从我洛氏偷来的!”

后来洛君平又说了不少话,洛凭渊大多没有听进耳中,只记得安王叮嘱此事知情者寥寥,自己兄弟心里有数也就罢了,万不可透露与旁人。

第二十八章 谋定后动

洛凭渊走出安王的营帐,日已西沉,明早就要回转洛城,眼前的雾岚围场原野苍茫,一如他的心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宜帝对静王如此防备算计,何以静王总是深居府中不与他人结交来往,一边与自己合作,一边又顾虑重重,既担心害了自己,又要顾及属下,因为父皇是根本不可能信任他的。

他心里一阵迷茫又一阵翻绞。他仍然记得当年青鸾说过,天宜帝在韩贵妃呈上如嫔的遗信后,立即摆驾皇兄的长宁宫,难道就是去滴血验亲?当时洛深华受伤很重,应该还在昏迷中。然后,皇后的凤仪宫就被封了。那么事情真的如洛君平所说,禹周朝的皇长子,无论身份才华都令人称羡的皇兄洛深华,并非父皇的血脉?

连安王都知道,静王自己不可能不知情,那时候从昏迷中醒来的皇兄,听到一连串的噩耗,面对翻脸无情的父皇,心里该是何种感觉?还有琅環皇后的死讯,韩贵妃、魏无泽,大概还有许多自己至今不知晓的人或事。洛凭渊心里一阵紧缩,他不敢去想像静王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努力回忆幼时曾见过一次的萧夙玉,只依稀记得那是位气质飘逸的俊美男子,端娴的皇后真的做出了对不起父皇的事么?

静王休养了一日,除了还有些咳,没有再发烧,他感到精神好转了一些,心知这次发作总算是挨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他静静躺着休息,但总有些神思飘移,连谷雨都察觉到了,小声问道:“主上可是在担心什么,有没有谷雨能做的?”

“没事,”静王轻声安抚,小侍从三天来一直担惊受怕,“明日我们就回去了。”

一整天时光,他有意无意间在等着洛凭渊,想着自己是否在神志迷离中说出过什么不该说的。可是已经快到深夜,宁王该是不会来了。他接过谷雨捧来的温水喝了一口,说道:“你和杨总管这几日熬得辛苦,都去睡下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杨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五殿下,”停了一下又答道:“殿下好些了,还没睡。”跟着脚步声响,有人掀开与外间相隔的帘幕走进帐中,正是洛凭渊。

“这么晚了,凭渊还没休息,”静王轻声道,“听杨越说,你来看过我。”

“来过两次,”洛凭渊点点头,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皇兄不发烧了就好,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我没事。”静王微笑道,“五皇弟修习的内功可是寒山嫡传的洞明心法,中正陈厚,又有曲径通幽之妙,确然不凡。”他总觉得洛凭渊的神情有些异样,目光里除了关切还多了一分审视,像要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

静王所说,正是洞明心法的要旨所在,但宁王的心思不在这里,他盯着洛湮华依然透出苍白的脸庞,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慢慢说道:“皇兄,以后别总是对我说没事了,若真没事,就不会突然病得神志不清,杨越还说是老毛病,御医除了说你五痨七伤,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静王听他只追问这件事,略微放心,一笑说道:“一向都乱七八糟的,我也弄不清楚。有位精通医术的朋友过些日子会来洛城,这两年的方子都是他给开的,到时我问问他,应该能弄清楚。”

洛凭渊欲言又止,他的心绪依然很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还要跑来一趟,静王那种一如平素的闲静安然令他恼火,同时又有些安心。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很晚了,不打扰皇兄休息,明日还要赶路。”他站起身,忽而又轻声说道:“皇兄,今后在人前,我或许对你冷淡些,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记得,那些并不是我的本意。”

杨越见宁王稍待片刻便即离去,进帐查看,静王说道:“没什么,你和谷雨都去歇息,凭渊只是过来看看。”

他心中有淡淡的惆怅与释然,洛凭渊是个不易动摇的人,会说出反常的话,代表必定看到听到了一些东西。但他今晚毕竟是来了,对自己而言,这就够了。

次日清晨,圣驾回銮,花了两天时间又浩浩荡荡回到洛城,天宜二十一年的皇家围猎就算是顺利结束。

洛凭渊一路上都没再去看过静王,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时,他显得比过去更为冷淡,一副不欲多提的样子。只要稍微有点眼色,都看得出两个人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好。

安王心知肚明,再见到洛凭渊时,直说自己酒后失言,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此便推得一干二净。

回到静王府,洛凭渊终于觉得松了口气。行路中偶尔从静王的马车旁经过,还会听见里面传出低咳声,若非当年要将跌入太液池的自己与雪凝救起,也不会落下这样的痼疾。

他走进含笑斋,小狐狸立刻迎面扑上来,快乐地往主人怀里不住磨蹭着撒娇,看来过去七天着实寂寞得厉害。宁王为它顺了顺毛,笑道:“算你有良心,我带你去探望皇兄。”

他将珍时抱到澜沧居院门处,小狐狸便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挣到地上,一溜烟地冲了进去,直奔向卧房。宁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进去,只对施礼的清明说道:“今日已晚,皇兄该是累了,我明日再来。”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同静王说:靖羽卫生擒了两名刺客,但现在有一个自尽了,尚未取得有价值的口供;刘可度正在被押解回京的途中,用不了几日就会到了;御史中丞丢官去职;颜思存的调兵方案已被照准,林辰获得任命,行将作为押粮副使前往北境,尉迟炎和秦肃也会领命一同启程;雪凝想出宫到府里做客,当然,顺便可以在此和林辰相会,不然他二人就很难在临行前告别了;甚至还有,自己的一名亲随在围场救了从惊马上跌落的侯府小姐,也不知会不会有后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