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每天回到府邸都能见到静王。只要远远看到澜沧居素净的门楣,心情都会变得宁静。旁人不会知道,客居了不过半年的静王府,是他而今唯一感到放松安心的地方。
静王当然也很忙,来自谢记与明月楼的讯息每日源源不断,时而还需进宫上朝或面圣。他心里很清楚,即使帮助云王取得了胜利,天宜帝对琅環也不会有多少真心的感谢,更多的只怕是忌惮。为了让朝堂方面的支持足够稳定,目前更需要多费些心思,为皇帝分析接下来的局势。
洛凭渊有时担心皇兄的身体,但就如一直以来,无论有多少事情,洛湮华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静而有条不紊,似乎千头万绪到了他手中,就会变得脉络清晰而分明起来。北境的琅環部属将分为两路,一部分随秦肃回援洛城,另一部分跟着朱晋往赴金陵怀璧庄,苏凌雪留在云堡,如此就确保了北境的消息能及时传向需要的地方。
魏无泽安插在太湖漕邦与万剑山庄的内奸不知查出来了没有,或许没那么快,朱晋多半就是赶回去处理这件事的。洛凭渊见皇兄没有主动说起,也就不问,到了一定时候总会得知。
近两月时光匆匆而过。进入十一月,洛城降下初雪,边关消息传来,云王已经率军从韶安启程班师,而北辽使节不日也将前来洛城议和。奚茗画认为不能再等,终于宣布洛湮华必须开始调养,时间定为十二天。
第七十一章 欲语还休
“秋收冬藏,你秋天不肯好好歇着,白白浪费了好时机和本谷主辛苦得来的灵药,现下若是再错过冬季,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奚谷主寒森森地说道,“我算看出来了,别看就十二天,指望你自觉空出来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府中上下我已经全都替你招呼好了,从明日起,谁也不准到你跟前说一句烦心话,且安心休养罢。”
“这……可是谷主,我还有一些事在等回音,苏阁主近期可能也会传信来,本来还应当进宫上一次朝,朱晋那边……”静王本能地为难,继而看看梦仙谷主那等了又等誓不再等的神情,十分明智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努力不要流露出心虚。他可以想见包括宁王在内,众人纷纷点头保证一定严守医嘱的样子。如果说府里有谁说的话比他自己还管用,那必定是奚大夫了。
“朱公子刚来过信不久,云王殿下方才启程,你要对付的外夷那帮牛鬼蛇神只会到得更晚。”奚茗画显然已经决心这回不能再心软通融,依旧气场迫人,“至于宫里,倘若你当真病倒了,天塌了也顾不上,还上朝?没良心的蠢皇帝既然下了狠手,你就该有中毒体弱的样子,总强撑着没事人一般做什么?今日还有半天,把事情都料理一下,乖乖去卧床!”
在医术精深如奚茗画的眼中,生死之外再无大事,静王唯有点头应允。他想到或许的确是当局者迷,无论有没有自己,许多事仍然不会改变注定的轨迹,今日所做的,又有谁知道究竟是必要还是徒劳呢?如是一想,也就释然了。
洛凭渊事先知道奚谷主的安排,当天傍晚归来,见皇兄已在为接下来十余日嘱咐秦霜和杨越,心下便甚喜。
静王见他一整晚眉目间都带了几分愉悦,便含笑问道:“凭渊莫不是今日在外面遇到了开心事?看你好像心情不坏。”
“没有什么特别,只要是与官仓和赋税有关,样样都繁琐得很,我嫌气闷,下午就在卫所与尉迟副统领拆了几招,柴前辈教授的掌法着实高明。”洛凭渊说道,“不过我方才是在想,皇兄,你这回好好调养下来,病势总该好起来,今后就不至于每到月中就病一场了。”
洛湮华本来在研墨,听到后面,手中的动作不觉顿了顿。他没有想到洛凭渊心里这样在意自己的病情,而且,寄予了如许希望,会因此发自内心的期盼。可是他一定会失望的。
九月、十月,最近的两次十五,洛凭渊都看到他去了宫里,然后回来就发作病倒。尽管每次都准备了适宜的理由,还有奚茗画帮忙遮掩,他还是能感觉到皇弟日渐加深的困惑与担忧;想瞒过起疑的凭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今弟弟到了月中就不肯外出,如此下去,不用多久就会看明白的。
“常言道病去如抽丝,已经拖了这些年,总得慢慢才能好转。”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奚大夫对我说了,若是今次好好听他的话,虽然一段时间里还是难免发作,但状况会缓解,而且过后也不一定再发烧了。”
“是这样啊。”洛凭渊有些失望,辟水珠加辟尘珠也不能根治吗?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再去寻些对症药材,然而每个人都要他什么都别做。
皇兄说得也有道理,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想了想道:“总是前些年折损得太过,想来能不再发烧,就算护住了元气。如今劳神的事情多,等我们逐件厘清,皇兄就能安心修养身体了。”他从前曾听师尊说过,如果见谁常常发烧,绝不可掉以轻心,即使不代表身有重疾,也往往会因此日渐虚弱,最终积重难返。
“恩,慢慢来。”静王对他微笑了一下,旋即提起了另一件事,“凭渊,你可是这两日要进宫见见雪凝?”
“是啊,她差了人送信来,抱怨我怎么总是没消息,不去看她。”洛凭渊道,“其实哪里是为了想我这个皇兄,公主殿下思念的另有其人。”
他这样说着时,眼前仿佛仍然是静王适才的微笑,柔和清雅一如平常,但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不是倦意,而像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因为短暂的恍神,他几乎漏掉洛湮华后面的话:“我最近本来也想去看望容妃娘娘和皇妹,你见了雪凝,代我对她说,倘若最近遇到不顺遂的事,不要心急慌乱,总会好起来。”
“好的,我会告诉她。”洛凭渊应道,林辰在会战中受了伤,一直瞒着没对雪凝说。加上回来之后该设法议亲了,皇兄所指的就是这件事吧。如此思绪一岔,他没来得及再捕捉洛湮华一闪而逝的细微情绪。
在后来的许多岁月里,那抹沉静的微笑常常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其中的淡淡怅然化作无以名状的忧伤,几乎令洛凭渊心魂俱碎。
“还有件事,说来不大。”静王道,“再过几日便是翰林院顾长史家中太夫人寿辰,你可准备去道贺?”
“前些天是收到了请帖,不过最近事情多,我让人备了寿礼,想着到时送去也就是了。”洛凭渊想了起来,长史顾宏生是已故云王妃的父亲,顾氏一门世代书香,由于云王妃留下了一子,与宫中也还保持着姻亲往来,“皇兄可是想要我到场?”
“顾太夫人是七十整寿,毕竟是四皇弟家里的人,他在途中,我也不能去,凭渊走一趟尽个礼数如何?”洛湮华道,“鹤龄与繁昔应该也会受邀,而且听说顾府的后园修得雅致,权当去放松一下。”
宗室外戚每年总有若干这类宴请,宁王通常都是礼到人不到。既然皇兄特地嘱咐,他自然不会推辞。以四皇子而今的盛名,料想前来祝寿的文臣武将乃至宗室眷属都少不了,便去锦上添花地应个景好了。
于是从次日起,静王便对外称病,闭门谢客。无论对外界还是他自身而言,都已是习以为常、轻车熟路。
过了两日,皇长子小恙的消息传进宫里,天宜帝本来破例动了让御医去看诊的心思,近来琅環下属自北境送来的情报与靖羽卫陆续查探到的一些讯息对照起来,令他确信,战场惨败的北辽正在密谋并调集江湖人手,很可能将有异动,因此他对洛湮华的身体状况也连带变得关心。
但刚一动念询问,跟前来问安的五皇子就语气平淡地说道:“大皇兄隔段日子就不轻不重地生场病,一躺十天半月。待要问是什么病,又说不上来,只说是体弱。父皇派几个御医为他诊诊也好。”
皇帝闻言,立时又打消了派医的念头,他差点疏忽了,如果御医奉旨悉心医治,诊出大皇子身上毒性,岂非生出不必要的枝节。
他看了一眼五皇子,唇边的笑意于温和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转而交代起其他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