遑论辛朗,只论他,与阿萝一路走来,深知她玉洁渊清、素魂冰魄。
迈出小院后,阿萝心向四海,渴望云游;台山宴歇时,她高志初萌,行医济人;造访翼州,她悯万民之痛,欲纾旁人苦难而不论出身。
无论何时,她的信念始终坚如磐石——她可以走入天下,为苍生带来幸福。
那么,现在的她呢?
魏玘垂眸,泛起一丝自嘲的哂笑:“如今,为了我……”
“她已不再相信自己了。”
如要旁人评说,今夜的魏玘是幸运的,因他适时抵达,救爱人于危难。
可在魏玘看来,今夜的他失败了。他来得太晚,晚到柴荣口无遮拦、已经说出所有真相。
当阿萝与他双眸相撞、令他尝到碎光的咸涩,他已然明白,她正动摇、退缩,为护他一人周全,亲手击碎了自己的信念。
这令他越发爱她,更令他自恨难休。
“倘若本王放她离开,无异于承认她灾星与妖女之身,暗示她会令本王陷入危险。”
说到这里,魏玘笑意渐失,凤眸遽冷,淬出似铁的寒芒,打向面前的辛朗。
“你相信她吗?”他再度发问。
这一回,他无需旁人回应,先声作答,沉声威严而凌厉——
“若你当真相信,就该告诉她。”
“你与川连今夜所言,本王权当不闻。类似说辞,不论自谁口中,本王不想再听第三次。”
似是自觉过激,魏玘眸光一敛,又缓声道:“我并非不知尔等好意。”
“可护她,合该是我当仁不让。”
言罢,他提步,抛却身后二人,只以低叹作别——
“歇吧。”
……
阿萝醒来时,已不知自己睡上多久。
她眨眼,缓缓适应着,熟悉了视野的黑暗,身子却松软如绵、无力动弹。
“嘶……”声响近在耳畔。
在无人的冷寂里,阿萝捕到自己的呼吸,掀动得极其微弱。
她慢慢回神,也慢慢记起昏时的噩梦。
那个梦再一次侵袭了她,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梦里的魏玘依旧燃烧,神魂俱灭,白骨焚为灰烬,凑成空空如也的、心的形状。
尔后,那颗心也烧起来了,像无底的大洞,将她吸纳进去。
阿萝的泪水淌落下来。
她撑出力气,离开枕边的小蛇,自榻上支臂,软绵绵地立起身形。
青蛇懵懂。透过黑暗,它模糊地看她。
阿萝也看它,看入乌黑的眼珠、乌黑的蛇首,又找回了一点力气。
“阿莱……”她声音干涩,“你会支持我吗?”
青蛇不会回答。它似乎疑惑,身躯一游,缠上阿萝的手腕。
阿萝牵唇,勉力扯出笑靥:“会的。”
假如蒙蚩仍在,他也一定会支持她——她早该听阿吉的话,乖乖呆在小院里,不是吗?
她下榻,摇晃着,扶住一旁的床沿,终于彻底寻回气力,能做想做的事。
阿萝挪步,双臂前探,与阿莱走到案前。
她无意燃烛,只摸索着,纤软的掌随处乱抚,碰到四方、坚硬的一只木箱,才堪堪停下。
那是父亲的银饰。她的行囊就在旁侧。
阿萝颤腕,顾不得行囊,近乎仓皇地抱起木箱,深深提起一口气,向屋门走去。
外头烛光未存,只比室内亮上些微,应是没有人的。
阿萝跌跌撞撞,抬掌推开门扉。
“吱呀。”门开了。
雨幕已歇,云层裂开一隙,容月色流泻,照出乍白的微影。
湿润的潮气扑面而来。
阿萝对上一双眼——漂亮,微翘,没有光芒,不存分毫意外,似乎早知她行踪。
魏玘背身月下,注视着她。
他的嗓音轻而微哑:“你不要我了吗?”